日暮东风怨啼鸟

　　回到饮绿轩，浣碧犹自愤愤不已。品儿道：“小主今日劳累，不如小憩一会儿吧。”

　　浣碧摆手道：“不必了。”说着似讥似讽，“我哪有安贵人累啊，瞧她那献媚的样儿。”

　　品儿道：“今日是小皇子满月礼，小主该高兴才是啊。”说着指一指桌上粉红、浅紫、宝蓝、明翠和柠黄的绸缎衣料，光灿灿，亮堂堂，“皇上赏赐了好些东西呢。可见皇上多么宠爱小主。”

　　浣碧描了远山黛的眉型，半含了笑意试探着道：“皇上真的很宠爱我吗？那我要是和皇上提一提将我记入甄家族谱，你说，皇上会答应吗？”

　　品儿微微迟疑，“小皇子满月礼，一会儿皇上会过来饮绿轩，不若小主问上一问。”

　　浣碧微微点头，正巧小松子满面喜色进来，兴冲冲道：“小主，皇上过来了。”

　　浣碧忙喜滋滋地准备迎驾，却左等右等不见御驾。

　　“去看看皇上在哪儿绊住了脚？”

　　小松子应声前去，不多时回来，一脸的难看，“回小主，皇上去了甄婕妤的莹心堂。”

　　浣碧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品儿小心翼翼道：“小主别吃心，甄婕妤会将皇上给劝过来的。”

　　浣碧不语。直到外头天色昏暗，直到小厨房已经开始给莹心堂准备小菜，直到月上中天，直到莹心堂熄了烛火，玄凌还是没过来。

　　七月二十，礼部拟了皇子的名字呈上，玄凌圈了“予润”二字，记入皇家玉牒。至此，沈眉庄才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说句难听的，有了名字，记了玉牒，便是半路夭折，也能享有皇家香火供奉，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窗外。

　　山树共晚，云霞低垂。落叶翩翩在地，净烟袅袅，天寒霜石瘦。

　　青莲侧身在一旁回话，“品儿那边传来的消息，玉嫔自从生了四皇子，对甄婕妤就不似从前恭敬。偶尔听得玉嫔想让甄婕妤认她做义妹，改了甄姓。”说道后面，青莲话中隐隐带着鄙夷。

　　玉嫔出身不好，哪怕生了皇子也做不了一宫主位。居然还异想天开想给自己提一提身价，甄婕妤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怎么会允许玉嫔之子占了甄家的便宜？

　　眼下后宫高位多悬。皇后、华妃高高在上，自然看不上四皇子，其余主位大多有子女傍身，余下多是李修容早早失宠之流。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这才能让玉嫔养着皇子。

　　若晚眺望远处风景，慢慢道：“甄婕妤不愿意认亲，没准儿宫外的甄大人愿意呢。”

　　毕竟浣碧确确实实是甄家的血脉，四皇子确确实实是甄远道的外孙。

　　……

　　八月十六，安贵人晋从五品小媛。

　　长杨宫，安陵容清早起来梳妆，取了香粉、胭脂和螺子黛，细细描摹。挽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择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笔寿字簪别在髻上。

　　宝鹃道：“小主怎么打扮这样素净？”

　　安陵容道：“去看望一下惠贵嫔。”她轻轻叹气，“天气渐渐凉了，三皇子又病了一场。”穿得素净些也好，若是娇艳了，她嘴上不说什么，却必定是要刺心的。

　　宝鹃嘟囔道：“小主也太小心了。”

　　安陵容但笑不语。不小心不行啊，她不比甄嬛和沈眉庄是自小的交情，如今她是借了沈眉庄的东风，自然要感激。

　　她道：“你留着，让宝鹊陪我去吧。”万一在沈眉庄面前露出什么，还得让她帮着描补。

　　明攸宫中有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殿内锦幔重重，光线愈加晦暗，更显岑寂静谧。风炉的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药。

　　沈眉庄的脸色苍白如纸，安陵容问道：“姐姐这个样子，太医怎么说？”

　　白苓哽咽道：“还是吃着从前那几味药，原本好些了，只是娘娘实在忧心三皇子的身子……”

　　安陵容叹息一声：“我知道姐姐放心不下丰晏，可也要顾及自个儿的身体啊。”

　　沈眉庄颈下垫一个软枕，她微微苦笑：“我这身子……罢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她打量安陵容几眼，道：“你如今也有了几分宠爱，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毕竟皇上的宠爱也就这样了，今日喜欢你更多，明日喜欢她更多，从来没有定心的时候。我们这些女人所要争的，不就是那一点点比别人多的喜欢么？”

　　安陵容绞着帕子，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像沈眉庄这样的高门嫡女怀个身孕都七灾八难的，何况她自己呢？她微微睁目：“眼下并非好时机。何况我若是怀孕，姐姐这边难免分身乏术。”复又道：“甄姐姐那儿也有四皇子要照顾。”

　　既然入了宫，又哪里能不为自己、为家族打算的呢？便是安陵容自己也只能狠心斩断情丝，只愿心中那人娶得世家大妇，伉俪情深。别的再多想，那就是不该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沈眉庄病中说话有些吃力，慢慢道：“你有数就好，不然也就是我如今这个下场了。”

　　安陵容有心相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沈眉庄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沈眉庄可以选择一，也可以选择二。就如同现在，沈眉庄虽然不能侍寝，但是她有沈家做后盾，再不然还能推安陵容上去争宠，左右不至于到山穷水尽。

　　而她安陵容能选择的就少了。

　　二人相对无言，沈眉庄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菊花，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她沈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