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门宫树月痕过

　　沈眉庄身子未好全，便由甄嬛领了刘畚去见玄凌，言道昔日沈眉庄假孕之事是被华妃所陷害，求一个公道。

　　听见刘畚所说是华妃指使，玄凌的脸色隐隐发青，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甄嬛轻轻挥一挥手命小连子安置了刘畚下去，方捧了一盏茶到玄凌手中，轻声道：“皇上预备怎么做？”

　　玄凌道：“刘畚的话会不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甄嬛曼声道：“皇上细想想，其实沈婕妤假孕一事本就是冤枉，唯一的不明之处便是到底是谁意图以皇嗣为局构陷妃嫔。”她跪下叩首道：“请皇上严惩华妃，以正宫规！”

　　玄凌并不接话，只是叹息：“好在眉儿无事，如今还生下了小皇子。”

　　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晃，似淡漠寂静的鬼影，叫人心里寒浸浸的发凉。甄嬛不意他真的要轻轻放过此事，她凄惶道：“皇上……”

　　玄凌还欲再说些什么，御书房紧闭的镂花朱漆填金门扇“嘎吱”一声打开——却是皇后和若晚。

　　玄凌问道：“皇后，昭仪，什么事？这样急着要见朕？”

　　甄嬛忙拭了泪，起身向二人问安，心中不免好奇二人为何而来。

　　皇后沉默片刻，面色肃然道：“冯昭仪，你来说吧。”

　　“是。”若晚敛衽行礼，语调沉凝，一一道来华妃指使宫人以时疫病人用过的东西暗害沈眉庄、若晚和端妃，她顿了顿，“那些人已经招了，口供在此，皇上可以查看。”

　　出乎所有人意料，若晚这次没打算息事平人。华妃太疯了，做事不顾头也不顾尾，这次要不是若晚手里捏着一部分宫权，她和予源的下场不会比沈眉庄和端妃好到哪里去。

　　总是处处忍让，处处顾全大局，她自己习惯不习惯另说，别是玄凌那里习惯了，再有下次还得继续委屈若晚顾全大局。事关自己孩子的安危，再忍下去的话，她这昭仪也没必要再当了，直接自请修行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让华妃狠狠涨一次教训，若晚也就拉上了皇后。她原先也怀疑会不会是皇后，只是皇后此人对玄凌颇有些痴性，眼见玄凌为了疫情焦头烂额，都要下罪己诏了，皇后反而不像是能拿疫情做局的人。

　　殿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果真是华妃吗？”

　　皇后叹道：“臣妾也不敢相信是华妃所为，只是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若是不信，可亲自审问。”

　　“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甄嬛泣道：“皇上万金之躯，华妃娘娘怎能为了后宫醋气 就这样陷皇上安危于不顾啊。”

　　若晚眼中泪光点点，“若说华妃看不惯臣妾和沈婕妤也就罢了，端妃姐姐本就缠绵病侧，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玄凌微微吸一口凉气，道：“她是还记着当年那桩事……”说着就要唤李长进来，“传旨，责令华妃闭门思过，褫夺封号，降为贵嫔。”

　　甄嬛听得只是降为贵嫔，犹嫌不足，转念念及西南战事的要紧，少不得生生这口气咽下去。

　　若晚亦然。她知晓玄凌不会重罚慕容世兰，却不知道竟然真的如此轻纵。褫夺封号、降位、禁足不过折损些许面子。而这个面子，慕容氏轻易就能挣了回来。

　　若晚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不留长指甲，却也能感受到掌心的疼痛。痛好啊，痛意能让她清醒。

　　反观皇后倒是接受良好，口称“皇上英明”。皇后道：“只希望这次闭门思过，慕容贵嫔真的能好好修一修心思。”

　　玄凌又道：“晋沈氏为贵嫔，封号惠。”他负手而立，“端妃……追封为贵妃，谥号‘端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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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月影或徘徊在铜绿鼎炉上，或摇曳在秋日寒蝉图前，那月色霜白扑面，让人觉得清冷。

　　若晚回到昀昭殿，发现予源还没睡下。

　　“母妃！”予源本来坐在榻上，青荷正低声哄着什么，他一见了若晚，就跃下软榻向她奔来，只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若晚抱了他在怀，原本沉凝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微笑，“予源，怎么还不睡？小孩子不好好睡觉，可是会长不高的。”

　　予源把头埋在她肩上，小动物似的蹭了蹭，“等母妃。”

　　他太小了，尚且懵懵懂懂，只是发现身边很多常见的面孔都不见了，其余人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下意识地就想待在母亲的身边。

　　若晚的心顿时软的不像样子，安抚道：“好，母妃这不是回来了么，怎么这么爱撒娇？”

　　予源越发黏着她不放，扭糖似的窝在若晚怀里，若晚轻轻一点他的鼻子，“小讨债鬼，罢了，今夜和母妃一块儿睡好不好？”

　　乳母本想说一句“这不合规矩”，被青荷一扯袖子，拉着人退了出去。娘娘要和二皇子亲近，你跟着拦什么？

　　予源自出生起就是自己睡在床上，哭闹了也有宫人伺候，能和母亲一起睡觉对于他来说是个新鲜事儿。窝在胭脂红织金芙蓉并蒂的锦被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若晚。

　　若晚爱的不行，轻轻拍着，哄人入睡，“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气如绵……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慢道明尤远，提防背后眼……睡吧睡吧。”

　　铜绿鼎炉中的香料早已燃尽，那香味却凝而不散，冉冉上宫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