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暗荷枯一夜霜

因着沈眉庄自有喜之后身子便倦怠贪睡，皇后体恤，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日黄昏请安时，便有人提及沈眉庄的胎。

华妃闲闲道：“沈容华怀着身孕金贵的很，臣妾听闻沈容华的胎近来倒是好了不少，不若咱们瞧瞧她去吧。”

　　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映得皇后端庄的脸晦暗不明，她笑道：“华妃有心了，那咱们便去看看沈容华吧。”

　　玉润堂里莺莺燕燕地坐满了一屋子，因沈眉庄身怀有孕，一向奉例最是优渥。连宫中景泰蓝盆中的所供的用来取凉的冰也精雕细镂刻成吉祥如意的图案。殿中明亮如昼，沈眉庄髻上所簪的正是太后所赐的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在烛光之下更是耀目灿烂。她垂首恭声道：“有劳皇后娘娘挂怀，臣妾不胜荣幸。”

　　皇后含笑道：“子孙繁盛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本宫身为嫡母必定会好生照料。”她又问，“今日请了太医诊脉，太医怎么说？”

　　沈眉庄笑意微敛，“臣妾近来总觉着小腹有些凉意，身上酸软，刘太医请了脉只说是妇人有孕时的正常反应。”

　　丽贵嫔突然开口，“女子怀孕有所不适是正常的事。”她说罢，又碰了碰一直沉默不语的曹琴默，“你说是不是啊。”

　　曹琴默柔声道：“旁人如何我是不知了，不过我怀着温宜的时候总是吃不下东西。”

　　欣贵嫔道：“千人千面，我怀孕的时候就喜食酸辣的东西，一顿都不能落下。冯昭仪是闻不得荤腥。”

　　若晚点头，“是啊，一闻就想吐，可是为了腹中的胎儿，还是得吃下去。”

　　听着众人一言一语，沈眉庄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天色黑了下来，晚风阵阵，星斗满天，众人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却见玄凌来了，忙起身迎驾。

　　玄凌忙按住将要起身的沈眉庄道：“不是早叮嘱过你不必行礼了。”一手虚扶皇后，笑着道：“起来吧。今日倒巧，皇后与诸位爱妃也在。”

　　皇后笑道：“沈容华有孕，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加关怀体贴，恪尽皇后职责。”

　　诸妃亦道：“臣妾等亦追随皇后。”

　　玄凌满意的点点头。

　　说话间玉润堂的宫女已端了瓜果上来，众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闲谈了许久。玄凌便说去皇后的光风霁月殿。既然皇帝开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宫，自然无人敢有非议。一齐恭送帝后出门。

　　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欣贵嫔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之后的事情就是这个叫茯苓的小宫女状告沈眉庄佯孕争宠，而太医亦诊治沈眉庄并无身孕。江穆炀更是说出沈眉庄曾向他要过一张推迟月信的方子，言下之意是暗指沈眉庄假意作出有孕。

殿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

沈眉庄又惊又怒，再顾不得矜持，对玄凌哭诉道：“臣妾是曾经私下向江太医要过一张方子，但是此方可以有助于怀孕，并非是推迟月信啊。”

玄凌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方子在哪里，白纸黑字一看即可分明。”

可那张方子早就不翼而飞，甚至是原来替沈眉庄安胎的刘畚也不见了踪影。

　　玄凌脸色生硬如铁，“朕一向看重你稳重，谁知你竟如此不堪，一意以假孕争宠，真叫朕失望至极。”

丽贵嫔不屑道：“皇上，此事已经明了。太医刘畚是沈氏的同乡，沈氏便连同太医佯孕争宠，犯下欺君之罪。”

　　甄嬛跪下为沈眉庄求情，“皇上，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若是假孕，那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时如何还能瞒得下来啊。求皇上明察！”

华妃大是不以为然，“何必要等到十月之后？趁着月份还小落了胎，还能推到旁人身上，没准儿沈容华还能得了皇上怜惜呢？”

沈眉庄也不敢辩解，只流着泪反复叩首说“冤枉”。

安陵容眼见她如此凄惶模样，哪里按捺得住，跪下来重重叩首，声音隐隐颤抖，“皇上，嫔妾有证据证明沈容华是无辜的。”她抬起头，“皇上，那张方子，沈容华给了嫔妾一份，到底是推迟月份的方子，还是助孕的方子，太医一看便知。”

玄凌静一静气，对李长道：“你亲自去取来！”

　　听得安陵容那里还存有方子，华妃和丽贵嫔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若晚垂眸看向衣袖上灵芝暗纹，事情发生了变化。许是沈眉庄和安陵容多少有些同甘共苦的情谊，沈眉庄跟安陵容分享了那张“助孕”的方子，而这也成了沈眉庄的救命稻草。

李长很快取来了那张方子，太医章弥仔细看过了之后，摸了摸下颔的胡须，“启禀皇上，这确实是一张普通的养身方子，只是里头多加了一味药材，服用之后可使人感觉倦怠，喜酸，呕吐。”

采月急道：“对，小姐近来就是呕吐又爱食酸。”

沈眉庄脸色稍稍恢复了血色，膝行几步，“皇上，臣妾确实没有和江太医要过推迟月信的方子，如今方子在此，臣妾此身分明了！”

　　玄凌逼视向江穆炀，语气森冷如冰雪：“谁给你的胆子陷害宫妃？！”

江穆炀额头上留下豆大的汗珠子，“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华妃睫毛一扬，飞快目视丽贵嫔，旋即又若无其事垂眸端坐。丽贵嫔上前一步，道：“皇上，谁知道沈容华是不是也收买了江太医……”

　　玄凌一声暴喝，怒目向她：“住口！”丽贵嫔立刻吓得噤声不敢再言。

　　若晚轻声说道：“皇上，依臣妾之见，今夜之事确实蹊跷得很。不说茯苓一个小宫女什么时候处理那个衣裤不行，非要在后宫众人皆在的时候。还有那个刘畚，皇上明明下令封锁了玉润堂，刘畚是怎么得到消息逃走的，连带着宫外的家人也不见了。倒像是早早就得知今夜沈容华假孕事发一样。”

她肤白如玉，人自纤丽，声音在夜风中，有一种洗去尘埃的珠玉之感，此时娓娓道来，玄凌也缓和了神色。他默默半晌，方才道：“容华沈氏不幸小产，就先在玉润堂里休养吧。”

　　甄嬛吁出一口气，安陵容强自镇定许久，此时才松下神来，身子软倒在沈眉庄身上。

沈眉庄连忙扶住她，借着宽大裙幅去握她的手，发现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江穆炀、刘畚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

　　“追捕刘畚，要活口。江穆炀和那个宫女……”玄凌的目光一凛，“送去慎刑司好好地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