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消息雨声中

春日里好睡，若晚晨起犹自带了慵懒之意，细雨和萱草带着小宫女服侍梳洗，细雨指着内务府新制的两件宫裙问道：“娘娘今日要穿哪一件？”

　　若晚打眼一看，一件天水碧，一件海棠红，纤手一指，“就这件吧。”

　　细雨微微一怔，“是。”

　　海棠红的高腰襦裙，其上通身织祥云纹，云中装点仙鹤，暗八仙，万字蝙蝠纹等，以寓长寿吉祥。配以浅米黄色的大袖罩纱，系上白色缂丝云鹤暗八仙纹宽边腰封。衬得人眉凝黛翠，衣香翦翦。

　　细雨又为她系上金累丝的香囊，累丝地子上饰以点翠兰花，上下穿系的丝绦各以珊瑚珠和缉米珠为束。

　　青莲将早膳摆好，又见若晚已经打扮妥当，才来到窗前，窗户一开，拂晓后的天光，梧桐叶上的露珠凉气，春日中柔和的微风，夹杂着树意和石色，扑人眉宇。

　　细雨见若晚心情不错，凑趣儿道：“娘娘这身打扮好生华丽，真好看。”

　　若晚浅浅一哂，流水似的天光泻在她剔透如白玉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大约我也不过是个俗人，难免有些好胜心吧。”

　　按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向皇后初次问安要行三跪九叩大礼，今日的凤仪宫各个都早早来了，一屋子的桃鬟翠薄，靓妆丽色。偶有几个交好的宫嫔眼神交汇间皆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甄嬛赶到凤仪宫时，见妃嫔端坐，脚步一顿，忙上前行礼。锦垫早已铺在凤座下，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才有宫女搀了甄嬛起来。

　　皇后和颜悦色道：“生受你了。以莞嫔你的才貌，这份恩宠早该有了。等到今日才……不过也好，虽是好事多磨，总算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甄嬛恭谨回道：“臣妾怎敢说‘生受’二字，皇后母仪天下，执掌六宫，能日日见皇后安好，便是六宫同沐恩泽了。”

　　还未等甄嬛坐下，秦贵人接口道：“言语举动果然讨人喜欢，难怪昨日是莞贵人，今日就是莞嫔了。”

　　甄嬛不欲多生事端，有宫女奉了茶盏上来，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启唇笑道：“皇后娘娘宫里好香的茶。”

　　皇后道：“若是喜欢，一会儿本宫送些到你宫里去。”

　　“那臣妾就偏了皇后娘娘的好东西了。”

　　秦贵人讨了个没趣儿，又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只愤愤扯着帕子不说话。

　　华妃着一身银红色绣彩蝶兰草纹宫装，鬓发如云，珠翠环绕，最亮眼的是一支赤金嵌珠宝花盆式簪，金累丝为花盆，点翠芍药，花蕊中央是一大颗红宝，俯仰开阖。叶边上一对累丝与点翠制成的蛱蝶，大珠小珠缀为花叶间摇落的清露。她道：“自从新人入宫那会儿，本宫真是许久未见莞嫔了。瞧着姿容犹胜从前了。”

　　甄嬛道一声“不敢”，她道：“华妃娘娘倾国倾城。”

　　皇后笑着说道：“宫中女子从来得宠容易固宠难。莞嫔侍奉皇上定要尽心尽力，小心谨慎，莫要逆了皇上的心意。后宫嫔妃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坏了宫闱祥和。”

　　甄嬛一一听了。絮语半日，众人才起身告退。

　　转眼到了凤仪宫外，瞧着甄嬛匆匆离去的背影，细雨扶着若晚的手慢慢往回走，却闻得一声“娘娘留步”，转头看去，原来是曹琴默。

　　曹琴默行礼道：“娘娘万安。”

　　“曹容华请起。”若晚的声音如同水洗后的泉石，自有清越，让人耳目一清。

　　曹琴默起身，不等她问，主动说道：“温宜前几日犯了两声咳嗽，她人小，太医不好用药，嫔妾知道娘娘的二皇子身子健壮，无奈只好厚颜问一问娘娘了。”

　　“原来如此。”若晚轻轻点头，不说相不相信，“曹容华也是关心帝姬。”

　　曹琴默感叹道：“嫔妾福薄，只有温宜一个女儿，自然是心肝宝贝的疼，她又是个三灾八难的身子，难不得嫔妾不操心。”

　　若晚只笑着和她说了些小儿的注意事项，旁的一概不多言，曹琴默亦是和缓含笑：“多谢娘娘指点，娘娘有二皇子承欢膝下，真是有福之人。”

　　若晚轻轻一笑：“曹容华这话我听听也就算了，谁不知道温宜帝姬玉雪可爱，皇上和华妃娘娘十分疼爱帝姬。”

　　曹琴默唇边笑意微微一僵，很快掩饰了下去，闲话几句之后，便各自回了宫殿。

　　曹琴默回了和煦堂，先去看了温宜，温宜这几日确实有两声咳嗽，曹琴默牵挂不已，生怕小病成了大病。

　　音袖捧上香茗，道：“小主，今日咱们冒然接触冯昭仪，万一被华妃娘娘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曹琴默接过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娘娘如今一心都在莞嫔身上，没心思理会我。”

　　音袖欲言又止，“那您为何不……”和冯昭仪再拉一拉关系？

　　曹琴默明了她话中之意，苦笑道：“哪有这般简单，若是三两句话就能拉上关系，如何她是昭仪娘娘？而我只是个容华呢？”

　　和煦堂内室很是阴翳凉爽，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薄被，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新花卉，并不如何奢华。

　　昔年她和冯昭仪、费婕妤同年入宫，那一批爬的最高的人就是冯昭仪了，得宠、有子、晋位一气呵成，旁人嫉妒，她曹琴默也嫉妒。她曾默默地观察冯氏得宠的缘由，期望能学得一星半点，看得久了，也就注意到了一些别人忽略的东西。

　　冯氏有瘾疹。

　　曹琴默对于这一点一直半信半疑，冯氏不像是那种把自己的弱点宣扬出来的人。从进宫到现在，冯氏总共犯了两次瘾疹，两次都是因为华妃传召进宓秀宫而犯，对外都说是沾了花粉才犯的瘾疹。

　　曹琴默更偏向于是冯氏故意为之，目的就是避开华妃的为难。

　　之后她险之又险地生下温宜，为了女儿，曹琴默只能更加依附于华妃，渐渐地，便也从华妃口中听得一言半语当年冯氏瘾疹的真相，不是因为花粉，而是因为麝香。

　　那日华妃语气轻蔑，“本宫看那麝香就是她自己下的，故意污蔑本宫！”

　　曹琴默面上附和，心里却扬起了惊涛骇浪。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曹琴默不相信冯氏会用这么浅显的手段去污蔑华妃，听华妃的意思，皇上也是知道冯氏是因为麝香而引发的瘾疹，两次都是在被华妃为难之后，那么以皇上心思又怎么可能容忍冯氏两次用麝香污蔑华妃？

　　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是污蔑。宓秀宫里确实有麝香，只是华妃不知道。

　　曹琴默确实聪明，一来二去的就将事情的真相看清楚，她借着一次机会，偷偷藏了一些欢宜香，又送出宫去让人辨认，得知里头确实有麝香。

　　皇上独独赐予华妃的欢宜香里有麝香，还是药效极强的马麝，可满宫的太医却没一个能诊出来，那么到底是谁不想让华妃有孩子就一目了然了。

　　曹琴默知道这个真相几乎吓得脸色煞白，她虽不通文墨，也明白皇上防着华妃，是防着宫外的慕容家功高震主，若有朝一日皇上要清算，那她作为华妃一派的人焉能有好？这才有了试图接触冯昭仪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