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类卿

甄嬛来的时候，正好是安陵容刚走的时候。月上柳稍的时分，安陵容看的不太真切，只觉得甄嬛脸颊瘦削而苍白的，突出的锁骨掩映在天青的素绣长衣里，只叫人觉得生冷。到底是瘦了，惟独一双腿浮肿着，只余了憔悴，不见丝毫风情与美好。

安陵容心下恍惚，玄凌一直称赞她的美，见了这样的甄嬛，也是要厌弃的吧。

秋虫鸣噪不已，一树红枫娉婷掩映在殿前，那猩红一色刺得人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胃中有剧烈的疼，像是在焦渴时喝了过量的酒，安陵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低道：“宝鸾，给甄大人和甄少夫人请的医官去了没有。”

宝鸾低着头答道：“回小主的话，已经按照小主的吩咐过去了，务必会治好甄大人一家。”

安陵容娓娓道：“那就好，牢狱潮湿，在狱中感染疟疾发热，这可是要人性命的病啊。”

仪元殿内，甄嬛低身跪下，“臣妾冒犯先皇后，罪孽深重，情愿一生禁足，羞见天颜。但请皇上能再审臣妾兄长一案，勿使一人含冤。”她凄然抬首，“皇上，也请念在瑞嫔已死的份上吧。”

玄凌的话冷冷在耳边响起，“你兄长的确与薛、洛二人交往密切，瑞嫔甚至为你禁足一事再三向朕求情。据朕所知她与你在宫只并无往来，若非受她父亲所托，何必要帮你！”玄凌的目光有些疑虑，落在一卷奏折之上，明灭不定：“清河王一向不太过问政事，也为你兄长进表上书劝谏朕……”

甄嬛摇头哽咽，再三哭求：“臣妾兄长本对社稷无功劳可言，外间之事诡谲莫辩，臣妾亦不可得知。但臣妾兄长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也无半分顾念了么？！”

玄凌不忍道：“甄远道夫妻年事已高，朕可从轻发落，可你兄长之过不是小罪可以轻饶。你嫂嫂和侄子朕今早就已放了，只是天命如何，朕也不得而知了。”

甄嬛砰然心惊：“皇上为何这样说？！”

玄凌叹息道：“今早传来消息，你兄长、嫂嫂和侄子都染上了疟疾。安芬仪再四求情，宁愿让自己的医官去诊治，朕已经答应了。”他顿一顿，“如果你的兄长能熬过，朕已下旨，充军岭南。你父亲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也算是朕姑念他一生辛苦了。”

甄嬛悲苦难言，心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皇上！到底真的是铁证如山还是皇上因为汝南王一事心底难解而耿耿于怀于他人？”

玄凌怒了，语气严厉，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他的手伴着怒气一挥，触到了身边他方才立过的书架，一张绛红的薛涛笺自书堆上轻飘飘晃下，打在甄嬛脸上。

甄嬛直愣愣瞪着，那绯色如血的薛涛笺竟是要被她看得溢出血来。

“寄予宛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恸，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玄凌满怀怜惜拾起地上的薛涛笺，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半是感慨：“其实能够有几分像宛宛，也是你的福气啊。”

宛宛！宛宛！竟然是这宛宛！错了，全错了，从头至尾全是错了！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甄嬛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

门“吱嘎”而开，翩然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是安陵容。她的容光娇艳而青春，红润如轻霞，刹那对照出了甄嬛的伤心和憔悴，更叫人不忍卒睹。

玄凌叫住她，道：“什么事？”

安陵容娇弱地望了甄嬛一眼，欲言又止，怯怯道：“方才太医来回禀，甄大人、甄少夫人与小公子疟疾病重，已经不得救了。”她的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沾湿了脸庞，惹人怜爱。说着就要来搀甄嬛，口中关切无比，道：“姐姐有身子的人，千万别伤心坏了。”

甄嬛恨得几乎要呕血，挥开她的手，安陵容“哎呀”一声摔在地上，一壁拭泪，一壁怯怯道：“姐姐，你别太伤心了，也别怪皇上，这一切都是意外。”

玄凌皱眉看着甄嬛，冷冷道：“你如今哪里还有半分身为天子妃嫔的气度！”

甄嬛惨然一笑，只觉得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手软弱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猩红的裙角，蜿蜒如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