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行宫一二事（2）

是夜，安陵容穿云破月的歌声在水绿南薰殿响起。

自从安陵容得宠，她的动人歌声勾起了玄凌对歌舞的热爱，于是夜宴狂欢便常常在行宫内举行。

安陵容在殿中敛衽行礼，眉如翠羽扫，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齿似含贝，纤柔有飞燕临风之姿。她唱的正是一首江南女子人人会唱古曲的《莲叶何田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一曲绵落，玄凌抚掌久久回味，笑意更浓，旋即对李长道：“取金缕衣来赐安芬仪。”李长微微一愣，躬身领命而去。

金缕衣，那是先皇隆庆帝特意为舒贵妃所制，当世只得三件。一件遗留宫中，一件为舒贵妃出宫时带走，另一件则在清河王手中。这样隆重的礼遇和恩宠，几乎令人人都瞠目结舌，大出意外。

祺嫔忽而浅笑，略带酸意道：“越女新妆出镜心。安芬仪果然是一曲菱歌敌万金！”

安陵容微笑清甜如泉，略有羞色：“多谢皇上。”取了梅花银酒壶斟上美酒，先奉予玄凌，再奉予云灿。

席下瑞嫔冷眼以对，忽而起身行礼，“皇上，嫔妾有一事想求皇上。”

这样热闹的宴会，她也只穿了素净的衣裳，藕色乳云纱对襟衣衫，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用极浅色的丝线绣了缠枝宝相花。飞云髻云鬓堆纵，只以银器作点缀，犹若轻烟密雾一般，风骨自见。

玄凌有些讶异，但是瑞嫔得他的心意，因此也不怪罪，道：“你说吧。”

瑞嫔颔首，清新如一支新荷冉冉，她道：“如此良辰美景，只有歌舞，未免有些俗了。嫔妾不才，愿作诗一首献给皇上。”

玄凌兴味盎然道：“你才情甚好，朕洗耳恭听。”

瑞嫔沉吟片刻，吟诵道：“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凌霄。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色招。”然后目光投向安陵容，含笑问道：“安芬仪觉得如何？”

安陵容微垂臻首，惟见发间一枝红珊瑚的双结如意钗，钗头珍珠颤颤而动，似乎有些尴尬，良久听得她道：“瑞嫔吟得真好。”

席上有精通诗书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瑞嫔分明是借诗讽刺安陵容谄媚，可怜安陵容听不懂，惹了旁人笑话。

安陵容自知失言，又碍着瑞嫔的身份，一时粉面涨得如鸽血红的红宝石，紧抿着唇不说话。

云灿以团扇障面，发髻上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闪闪明晃，映着象牙骨的扇子更是盈然生光。微一侧头，步摇上玉色小珠坠子和细若瓜子的金叶子亦跟着轻轻摇动，闪烁出明翠的波觳。向玄凌笑道：“皇上快去劝和劝和罢，瑞嫔妹妹这像是吃醋了呢。”

玄凌只是含笑道：“瑞嫔性子恬淡，即便是吃醋也是吃那酿了才一个月的醋，是不会酸的。”

他说的这样风趣，瑞嫔脸一红，娇羞似水莲花不胜凉风。

恪贵嫔笑容幽妍清清，道：“臣妾在诗词上不通，不过很是喜欢瑞嫔妹妹的书香气呢，不如妹妹在作一首吧。”

恪贵嫔本来有意为难，只是瑞嫔向来孤芳自赏，目无下尘，只见她沉吟片刻，缓缓吟道：“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碧窗明；袖纱密掩喃郎看，学写鹭鸯字未成。”

很明媚婉丽的一首诗，情致颇深，闺阁儿女气也颇浓。

云灿浅浅一笑，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殿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道：“诗中很有几分情昧。是瑞嫔妹妹自己的写照么？”

瑞嫔淡淡道：“不是。嫔妾不过是揣想莞贵嫔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而写的，文笔简陋，实在是不能通意。”

这样的话听来，玄凌本该是怒的，却什么也没说，只觉得怔怔一阵惘然。玄凌的手指摩娑着手中光滑如璧的青玉酒杯，杯中的“玫瑰醉”如一盏上好的纯粹胭脂。他的目光有些散漫，突然“嗤”地一笑，他看一眼瑞嫔身后的宫女道：“瑞嫔喝醉了说话不知轻重，你扶着你家主子下去休息罢。”

玄凌轻轻一语，瑞嫔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有些软软地发颤，由着身边的侍女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