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成璧

今日雪不在下了，云灿去给太后请安。颐宁宫云灿是熟稔惯了的，搀着晴方姑姑的手一同下了轿辇，搭着小宫女的手便往里走。

孙姑姑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笑道：“太后适才醒了，刚喝着药呢。”

云灿笑吟吟进去，向太后福了一福。孙姑姑连忙扶她起来。

太后和蔼道：“今日怎么不带涣儿过来？”

云灿笑道：“雪天路滑，臣妾怕他染上风寒，就让涣儿待在宫里。太后您不知道，涣儿还不乐意，闹着要给皇奶奶请安呢。”

太后一笑，眼角舒展菊纹一般的细纹，“涣儿还小，你又大着肚子，来请安就免了吧。”

云灿伸手接过孙姑姑手里的药碗，亲热道：“臣妾来喂您喝药。也算是替涣儿和腹中的孩子尽一尽孝心。”

虽在病中，太后却穿着一身七八成新的耀眼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头发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其实她久病卧床，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色穿戴，更显得干瘦而病气恹恹。

只是不知为何，太后虽病着，却自有一种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喝了几口，太后皱眉道：“药喝得哀家舌头发苦，去倒掉也罢。”

云灿笑嗔道：“臣妾说太后越活越年轻呢，太后偏不信，非说臣妾哄您。如今怕苦不肯吃药，闹小孩子的脾气，太后可不是越来越年轻了。”

太后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瓣菊花，掌不住笑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还是一样油嘴滑舌。”

云灿笑道：“药喝着太苦，怄太后笑一笑。”

太后抬手刮一刮云灿的脸颊，笑叹道：“原本实在不想喝了，就瞧着你这点孝心吧。”说着将药汁一饮而尽。

云灿眼明手快，见太后喝完药，取了绢子在手为太后擦拭，又服侍着太后漱了口。

孙姑姑眉开眼笑，道：“太后瞧丽妃对您多有孝心。”

太后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发凉，“宫中人多事多，皇后不中用，华妃也不能叫哀家省心。”说着目光徐徐拂过云灿的面颊，“皇帝宠爱你，凡事都该规劝着点皇帝，想必他也能听进去几句。”

云灿恭谨低首，“太后的话臣妾牢记于心，必定不忘妾妃之德。”

太后颇为满意，笑道：“你最聪明机慧，哀家的话自然一点就透。不过既说到妾妃之德，如今你更要好好尊重皇后。”

云灿微笑，容色谦卑而和顺，“皇后待臣妾很好，臣妾感激不尽。”

太后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含笑道：“那就好。”说着拉过云灿的手拍着她道：“皇帝身边哀家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端妃年纪渐长，大约不容易生养了。华妃稍嫌浮躁了些。皇帝身边没个规劝的人，你叫哀家如何能放心。”

云灿含笑颔首，端妃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华妃为什么浮躁？难道不是你们造的孽么？

云灿低婉道：“臣妾明白，会好好侍奉皇上皇后。”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回了芳年殿，秀菱瞧着云灿面色不好，拧了一把浸透了玉兰花汁的热毛巾给云灿敷脸，清洁的芬芳叫人身心松快。

云灿挥退了内室里伺候的人，只余下秀菱。

秀菱道：“娘娘，奴婢看太后似乎有些敲打娘娘的意思？”

云灿乌黑的眉头一挑， “宠妃可以有很多，而皇后却只有一个。”

太后，这位昔日隆庆帝的琳妃。容貌仅次于舒贵妃与玉厄夫人，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早年宫廷中的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而黯然，退隐之后又被病痛纠缠消噬，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完全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顾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把龙泉青口剑，虽然失去了锋刃的寒气，然而并未生锈迟钝。

这些年，云灿这丽妃之位也不是顺顺当当走来的。她是乾元九年入宫，时逢当时的华贵嫔失了孩子，想要借腹生子。那一届最为貌美的云灿就是她想要拉拢的对象。

可云灿心知她的宓秀宫中的欢宜香可致使人不孕，又如何肯屈居华妃之下？

恰好原本被玄凌用来制衡华妃的冯淑仪性情温厚，根本不是对手，在云灿百般算计之下，再加上得了玄凌的几分心，玄凌有意抬起她来跟华妃打擂台，才叫云灿逃过一劫。

之后好不容易怀上了予涣，又是费尽了心思讨得太后欢心，才让她在皇后的辣手之下生下予涣。

如今云灿又怀了身孕，有子有宠，不仅碍了皇后的眼，也碍了太后的眼。毕竟皇后只要姓朱，太后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会保住朱宜修的后位。太后的话也说的很明白了，她不会在庇护云灿了。

这种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的日子，云灿真的过够了！

云灿目光幽深，低声对秀菱道：“让咱们那边的人可以动手了。”

秀菱道：“是。”

过几日，听闻卞州总督荐了一位擅长做药膳的厨子给皇后。太后长年喝药，脾胃虚寒，皇后又将厨子送到颐宁宫，为太后烹煮药膳。太后果然胃口大开，夸赞皇后孝顺有加。

有时玄凌来云灿宫中留宿，云灿也择一个机会婉转劝他多临幸皇后，道：“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也不能太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