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罪人

宝莲打开的一瞬，敖丙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

　　自他站到哪吒身边开始起，他就没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最好的结局是哪吒能活，若是不能，同归尘土也是好的。

　　他于世间万物无用，于父王龙族无用，辜负了师父的教导，背离了同胞的期望，死去一了百了，心眼魂灵俱静。

　　可他还活着。

　　远处是他曾想用冰层埋葬的陈塘关百姓，身边是舍弃修为相救的哪吒的师父，是喜极而泣相拥的哪吒的父母，还有......

　　还有哪吒。

　　敖丙不知道自己三年生命里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为是否正确，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该听师父的话，还是该听哪吒的话，他只明白一点，从此以后，他就只剩下哪吒了。

　　多么可悲啊。

　　他是灵珠，是天地间所有美好的集合。

　　如今却成了魔丸的附属品。

　　魔丸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陈塘百姓的跪拜，因为那是他们对他满心的歉疚和感恩。也能看似毫不在意地安慰太乙真人和李靖夫妇，因为那是陪伴他度过三年艰难时光的师父和父母。魔丸无需向谁道歉，更无需向谁低头，因为在众人眼里，它是拯救陈塘关的英雄，是抗住了天劫归来的灵珠。

　　敖丙在哪吒身边显得是那样手足无措。

　　他恨不能藏起来，藏到哪吒身后蜷起来，藏在潮湿狭窄的石缝里，藏在此时此刻漫天尘埃灰烬里。

　　哪吒很高兴。

　　哪吒说，敖丙，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打败了命运，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又能一起踢毽子了。这次生辰宴是个意外，以后的生辰宴一定又盛大又开心，我还邀请你来。

　　敖丙很心酸地笑了一下。

　　不不不，敖丙，你救了我的命，我们今后就是一个人啦！你住在我家，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

　　太乙真人和李靖夫妇也在旁边附和。

　　敖丙知道，是因为他孤注一掷的求死心成就了如今局面。

　　我有父王，也有师父，就不劳费心了。

　　这句话，在敖丙嘴边转了几圈，始终没能说出来。

　　他是活了，太乙真人也说修养几日后为两人寻找复原身体的最佳材料，过不了多久，他们又能结结实实地踩在大地上了。

　　可他的父王、他的族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也许再也冲不破那海底炼狱，漫漫余生咬着冰凉锈涩的铁链，一面渴望着海外大千世界一面用力拉紧反抗妖兽的束缚。

　　炼狱熔岩下的妖兽尚且还能为了自己的不甘心怒骂、反抗、挣扎，不论结果如何，虽然失去了自由，然自由之心永存。

　　敖丙常常坐在山河社稷图的莲叶边，出神地望着海面，那双湛蓝眼瞳仿佛能透过海水看清遥遥海底的龙宫，看见垂头丧气的父王，看到肆意嘲笑的妖兽。

　　他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他们等不到自己建功立业、封神登天了，更等不到自在畅游大海、翱翔碧落的那一天了。

　　敖丙轻轻叹气。

　　他是陈塘关的罪人，更是龙族的罪人。

　　给予他们空妄的欢喜，然后狠狠摔碎。

　　没什么比这更可恶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