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丧失的记忆

夜已经很深了，档案室里的灯依然亮着，看来是要亮一整晚了。

远山银司郎还在翻阅着这份卷宗，其实对里面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胸，而且这一晚上他也已经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了。

可是他仍旧不想停下来。

现在，他又把卷宗翻回到了第一页，从头仔细阅读。这是今晚的第七次。

如我们之前所提过的那样，本案发生于二十年前的7月8日午夜1点左右，案发地是大阪府下属的一个偏僻山村——火野村。该村地处大山深处，四面被森林环绕，仅有一条山间公路与外界相连，距大阪府200公里，距离最近的村子有20公里，离管辖町派出所有40公里，可以说是与世隔绝。

案发当日，由于天气干燥炎热，加上当夜又有雷雨预报，警方和消防人员专门组织了巡逻队沿山警戒，防备森林火灾发生。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森林没有起火，反倒是村庄内建筑被雷击而起火。由于村子的房屋是传统木质结构，加上夏季天气干燥，火势蔓延极快，当夜只打雷而未下雨，又值深夜，村民都已熟睡，村内缺少消防设备，路途遥远使消防车到达过晚等诸多因素，导致村民几乎全部死亡，仅有一人逃脱。

事发后，最初是按照意外事件调查处理，然而随着调查深入，发现重大疑点：经专家现场勘查确认，所有房屋顶部均有雷击痕迹，也就是说几乎是同时被雷电击中而起火的。这很难用巧合来解释。随即对房屋进行仔细搜索后，在屋顶瓦片残留物上化验出大量磁铁粉成分，可以确定是有人故意在屋顶放置该物品，引导雷击纵火杀人。由于案情特别重大，于是迅速成立联合搜查本部进行彻底调查。经过大量走访询问，锁定一名嫌疑人，为该村村民，30岁的女性死者横水丽莎。理由如下：

据调查，横水丽莎出生于火野村，父母去世后独自前往东京生活，在东京期间由于生活所迫，沦落风尘，由于天生丽质，很快成为银座夜总会里的著名交际花，与多名男子有染，后来生有一女，名为横水明子，父亲不明，再后来又二次怀孕，由于长期无法工作，加上年纪渐长，最终被夜总会抛弃，不得不回到家乡。而得知她工作经历的故乡众人对她的态度却十分恶劣，称她为肮脏的女人，不但不与她正常来往，还经常恶言侮辱甚至出手打骂，连同女儿明子也受到同龄人歧视欺凌。长期的生活和精神双重压力之下，横水丽莎最终难产大出血，二胎男婴胎死腹中。从此她更加受到排挤，被视为不祥的女人，甚至有人称她为女巫，要求将其驱逐出村。事发前一周，有人曾见到横水丽莎在离村子几十公里远的某集市出没，经集市商户辨认确定她曾购买大量生活用品，远超个人所需。值得注意的是，该集市提供给消费者用来装货品的袋子与在屋顶发现疑似用来装磁粉的塑料残片外观色泽极为相似。此后又查出，附近一个铁矿的大量磁铁矿石不知去向，而有目击者曾见到横水丽莎在该铁矿附近出现捡拾垃圾，同时还有一辆汽车停在附近。另外，据其女横水明子供述，起火当晚，其母亲以天热为由，临时让她睡到门口地板上，故而顺利逃生。搜查本部认为，这是横水丽莎事先就知道当晚会起火，所以预先确保女儿安全的证明。

基于以上几点，确定横水丽莎为重大嫌疑人，鉴于嫌疑人已死于火灾中，可视为自杀结案。

简直一派胡言！

合上卷宗的远山又一次在心里呐喊道。

那种塑料袋应用广泛，到处都能找到，根本不能作为证据。而且当年他专门找人化验过，两种袋子虽然外观近似，但是化学成分完全不同。至于那个在矿区目击到横水的人，是一个当地的矿工，询问他的时候远山就发现，他有轻微的白内障症状，连那辆车的颜色外观都说不清楚，证词的可信程度很成问题，而且他的家人在火灾中丧生，很可能因此而迁怒并诬陷横水。还有，那么大量的磁铁，她一个女人就算能用车运走，也没有工具把它磨成作案用的粉末。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车。就是说，即便她真是凶手，也一定有帮凶，甚至很可能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利用横水丽莎做幌子，然后杀人灭口，把罪责全部推到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身上。

然而没有用，这些疑点他每次搜查会议都要提出，却根本无人理睬。实际上，那些老资格的警员恐怕都比他更早明白这些道理。至于原因——

“为什么停止搜查？明明还有那么多疑点？就因为背后牵扯到东京的大人物，就草草结案了吗？！”

“远山，注意你的措辞，小心给自己招祸。”

“哼，身为警察，如果不能伸张正义，将真凶绳之以法，那我还穿这身衣服有什么意思？高藤会社想要收购那个村子的土地尽人皆知，而他和国会议员牧野、东京都议会议员枫津的特殊关系也是明摆着的。他们两个正急等着那块地皮的开发收入拿来做竞选经费。本来由于村民不肯卖地，谈判已经陷入僵局，现在一切障碍都被排除了，如此明显的动机，为什么大家都不敢碰？就因为他们和警察厅高层的交往吗？”

“远山！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没有的话就赶紧闭嘴，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我不会放弃的。正因为没有证据，才要调查不是吗？”

“远山！”······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太冲动了，至少应该装出放弃的样子，让上级不再为难我，然后再暗中调查的。结果第二天就——

“远山，等一会儿你的处分就会被宣布。我已经尽力了，至少保住了你的警籍。你先回家去避避风头。等事情淡了，我再想办法让你到别的警署复职。”

“我对你们很失望，局长。”

“够了，远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妓女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一直在替你隐瞒这件事，你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监察官叫去问话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么做是对的！”

远山后来有没有再说什么，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甚至连他是怎么走到会议室去听处分决定，又是如何回到家里的，也全忘了。那段时间他简直不像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至于他是怎么缓过来的——

咦？我当时好像见过一个人？是谁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远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确实他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大截，也许是忘了，也许是自己有意封存了。无论如何，那肯定是他心灵深处不愿意触碰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