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父母爱情

杨子拐进了城隍庙的街市，按照字条上面的地址（那是奶奶写给她的）在稀疏的人群中慢慢地行着。

她的方向感很好，这一点在女生中着实难得。她询问了一家门面的店主，然后穿过两个街口，拐了三个弯儿，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约摸行了一半，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到尽头了。

她不敢相信父母亲就是在这里做生意的——记得若干年前，妈妈回家接弟弟的时候，可是跟邻里街坊们说过，他们在这里开着很大的服饰专卖店的。专卖店不是应该窗明几净、灯火通明的吗？可是眼前拥挤不堪的街道，街道两面悬挂着的低廉衣裳，哪里有专卖店的样子呢？

杨子的确不敢相信。不过很快，她便相信了——她的爸爸妈妈的确在这里卖着廉价的衣裳，因为她看到了一家铺面的上方悬挂着的标牌——“老杨XXX平价店”。那家铺面在狭窄的街道上显得尤其狭小，相比其他臃肿的铺面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父母亲对街坊邻居们撒了谎，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呢？很快，杨子便想到了一个词语——面子。对，面子！一定是为了面子！她似乎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不回茶山的原因了——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会有几个人愿意穿着破衣烂裳回乡呢？

可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就得“穷要面子活受罪”吗？连自己的女儿和上了年纪的母亲都不管了吗？杨子的心里有些埋怨起来。

她还是不自觉地朝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店铺里面的人。

她看到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脸型瘦削的中年男人，背着个黑色小包坐在那里等着顾客，日光透过悬挂的衣服缝隙照在他的头上，显出一片银灰的颜色，不知道是日光的反光还是真的白发。那就是爸爸吗？

——爸爸老了！

杨子的心里酸酸的。

一会儿，一个烫着卷发皮肤白白的高挑女子，端着个托盘侧着身子挤过来，把东西放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方桌上。她就是妈妈吗？

——妈妈似乎还是那样爱时髦、爱漂亮。可惜美人迟暮啊，妈妈也显老了。

杨子看到了妈妈脖子上略显松弛的皮肤——一个女人无论怎样在脸上涂脂抹粉，也无法掩饰脖子上松弛皮肤所暴露的年龄。

杨子的心真的疼起来了。

妈妈递给爸爸一个白色的盒子，他们打开盒子吃起来。

——是盒饭？爸爸妈妈在吃盒饭？！他们不是在电话里跟奶奶说，他们都是吃酒店里的订餐吗？他们又在撒谎！！

对街坊们撒谎，对奶奶也撒谎！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奶奶撒谎呢？也是为了面子吗？不不，这个绝不单纯是因为面子！他们是——是怕，怕奶奶担心吗？是的，不让父母担心，为人子女，这或许也是一种爱吧，一种尽孝的方式吧！

杨子似乎也明白了，当初母亲之所以带走弟弟一个，大概是因为，因为他们在这里过得也不好，没有能力扶养她们姐弟两个吧？可是，可是他们还往家里寄钱，自己却在这里吃糠咽菜吗……杨子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迈动了脚步，直想扑过去，向他们呼喊“爸爸”、“妈妈”，呼喊“爸爸妈妈，我来了”，呼喊“爸爸妈妈，你们的女儿来看望你们了”……她加快了脚步。

小街有些混乱，她闪避着两个拉货的车夫，接着她看到了这样一幕：妈妈将什么吃食往爸爸的碗里夹，爸爸又夹了回去，妈妈好像很生气地瞋视着他，爸爸笑而不辩，伸手取下了妈妈头发上粘着的东西，似乎是个线头，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低下头接着吃他们的盒饭……神情认真而又专注。爸爸，妈妈，他们还是那样恩爱啊！

杨子停住了。她突然觉得，或许，现在的生活，正是爸爸妈妈最好的状态呢？是的，他们也许没有挣到更多的钱，但是他们成功地让邻里街坊们觉得他们在外面荣享富裕的生活；他们没能在奶奶跟前尽孝，但是他们让奶奶觉得自己的儿子媳妇在外面衣食无忧；他们没能陪伴自己的女儿成长，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他们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他们风风雨雨多年却恩爱不变……这难道不是很好的状态吗？这样好的状态，何必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一下子被打破呢？

杨子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眼光，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再次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