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巧合的生日

十点半的夜晚，庐城已经睡眼惺忪了，四周万籁俱寂。

木父木母亲早已经睡下，弟弟木容也写完作业熄灯入眠，木易却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毫无困意——男人寻奇猎异的本性，一直让他亢奋不已——对于那个只知道性别其他一无所知的“杨子”，他心里充满了好奇。

他很想知道，杨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梦境中的少女有何牵连？是她屡屡进入自己的梦境吗？……他很想打个电话和她聊聊。

可是这个时间点了，实在不太适合给别人电话——咳！白天适合打电话时，他总是犹豫不决，而现在不适合打电话了，心里却又蠢蠢欲动。

其实，男女之间的交往情谊，就好比是乡下人酿制米酒，糯米加了酒曲后并不能马上成为米酒，它需要一段安静发酵的时间，开罐过早，明显失之味道。男女之间的交往亦是如此，初次相识时不能什么都问什么都说，总得给彼此留点回忆品味的时间，等到情绪“发酵”得差不多了，所有的感情自然水到渠成。

所以在乡下，能酿制出味道醇正米酒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木易还年轻，这个道理自然不懂，也自然没有心情等到“水到渠成”，他只觉得情感的表达就像诗人写诗，应有感而发，感情到了，理当表达。

木易的思想情感挣扎够了，决定要跟杨子联系，不过，这个时间点儿，电话是打不得的，也只有发短信了。其实，他原本也没有勇气打电话的。相比较而言，他认为发短信更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对于彼此不太熟悉的人来说，起码不用像打电话那样直面对方的声音，造成心理上的紧迫感，发短信的人可以躲在文字的后面，气定神闲地观察、思考，甚至决断。

木易觉得第一条短信不太好发。若说“你好，杨小姐”，显得过于正式，失之呆板，而且你怎么知道对方一定是小姐姐？不是大姐，甚至是大妈呢？若说“杨小姐，有没有打扰到你”，又显得过于拘谨客气，而且你明知道打扰我了，还来打扰，岂不自讨没趣？……其实，男女之间的短信来往能有多难？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感情还没有到那个份上，倘若感情到了，随便发个对方的名字，对方也知道你是想说“我在想你”。木易不懂，艰难地憋了半天，才写出一句：

“杨子小姐，睡了吗？”

短信发出去以后，他还担心能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杨子的回信居然很快。

“被你吵醒了！木易先生，你很喜欢起早贪晚给人发短信嘛？”

这条短信看似杀伤力不小——首先问责木易吵醒了她，接着历数木易早晨也吵醒了她，然后诘问木易是否也经常这样给别人发短信。

他虽然没指望杨子会回“睡不着，我在想你”这样暧昧的话语，却也没有料到杨子会这样回短信，顿时有点眩晕，是那种被人迎头棒击的感觉。眩晕完了，他再看一遍短信，竟又渐渐地兴奋起来——首先，短信回得很快，说明八成杨子也在守着手机，说不定正是在等他的讯息；其次，短信中说被他吵醒了，表面像是责备，实际上似乎也在暗示：她现在没有睡意，后面可以聊一会儿。

的确，杨子是在等他的电话，因为她对这个叫做木易的男人也充满了好奇，她也很想弄明白木易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那个进入她梦境的男孩？为何会屡次进入她的梦境……一系列的疑问也使她很想给木易去个电话，可是，女孩子特有的矜持使她觉得只能先等等。

木易有了前车之鉴，短信发的很小心，有意避重就轻地说：

“惭愧得很！杨小姐为何也这样晚睡呢？”

木易有意这样询问，是想引导杨子说话，或许可以从中推测出她大概的职业、年龄，尤其是年龄，这个在他看来很重要，别聊到最后，对方成了“大妈”或者“奶奶”，那就不好玩了。

由此可见，现代男女熬夜聊天的热情，首先在于对方须是异性，其次就是双方的年龄。

木易甚至，还在心里为杨子设计了几套回信的说辞：一是“寝室刚熄灯”，这说明她是在校大学生；二是“我才刚下班”或“我刚修改完方案”，这是最爱拼工作的年龄，不说大家都懂。三是“习惯了，睡不着”，这是单身的“大”姐姐，当然，也可能是离了婚的少妇……不过这些情况还算不坏，只要她别说“叔叔，我还在写作业”，或者“老弟，我刚把孙子哄睡着”，都算阿弥陀佛。

哪知道，杨子偏偏不按套路出牌，竟说：

“你认为呢？”

木易本来想说“难道是因为你在想我”，觉得这话有些过于轻佻了，自我感觉还没有达到那个情份上，容易被拉黑或者骂成流氓。

便迂回说：“难道是因为杨小姐知道，还有一个人也没睡着？”

这话倘若抽丝剥茧，最后表达的意思还是“你在想我”，不过经过上面一个迂回以后，听起来明显生动多了。木易原以为她会追问“还有一个人是谁呢”，他就可以很狗腿地说“那个人不正在陪你聊天吗”，哪知道杨子又不按套路出牌了，却只回了个笑脸：

“：）”

嗬，这是女孩子的权力，她们可以这么回短信——当女孩子不知道你的意思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或者也知道你的意思却又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时候，干脆发个笑脸给你，你自己琢磨去吧。

木易有些失落，自己想要的回答一直没有出现。不过，好在杨子一直没有否认对她“小姐姐”的称呼，这样基本可以将她排除在“大妈”和“未成年”之列。

只是，杨子究竟芳龄几何呢？

他是知道女人排斥别人询问她们年龄的。这就好比女人排斥男人询问她们有没有谈过恋爱或者谈过几次恋爱。说谈过吧，显得已不纯情；说没谈过吧，又仿佛自己有毛病或者假装纯情或者真的什么都不懂；说谈少了吧，觉得不够魅力；说谈多了吧，显得自己很滥情。木易懂得这个道理，不敢问，又不能心如止水不问，只好再迂回地说：

“难道杨小姐还在勤奋读书吗？”

如果杨子说“是呀，这道方程实在难解”，那么他可以先安慰她一番，然后随时准备撤离；如果她说“我还读什么书呀，我在陪太子读书”，那么好吧，他也可以洗洗睡了。除此之外，木易觉得都可以接着谈。

哪知道杨子又不按套路出牌了，揶揄道：

“木易先生，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嘛，何必说得这样委婉曲折呢？”

木易的脸热了，心里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只好比他在淋浴间里吹着口哨洗着澡，待出来时才发现，那房间居然是透明的，旁边还站着给他送衣服的小姐姐——只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了。

其实，杨子早看穿他的心思了，只是笑而不加揭穿——长夜漫漫，咱有的是时间。反正，下雨天打孩子嘛，闲着也是闲着。

木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想尽快找块遮羞布挡一挡。哪知道杨子不给他遮羞的机会，马上补说一句：

“看在你煞费苦心的份上，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懂得礼尚往来的。”

现在才知道自己刚才“洗澡”的时候，人家小姐姐早站在玻璃门外了。木易一脸羞愧的颜色，可以剐下来去卖胭脂了。短信也回得愈加谨慎了：

“惭愧惭愧！我本来是想先自我介绍的，怕你说我唐突。”

杨子说：“没有关系，我不嫌唐突的。”

木易接着打哈哈：“女士优先嘛！我很尊重女士的。”

杨子本来并不介意先介绍自己的，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晚上守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心里有些憋屈，故意赌气说：

“你可真够绅士的！今天我偏要做回男子。看你的喽，木易'女士'！”

他算是知道棋逢对手了，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开始认真地编辑“自己”。

其实，自我介绍这种事，就像是在别人面前表演厨艺，做出的菜，要么颜色好看，比如高薪高职位；要么香气扑鼻，比如良好的社会声誉；要么味道可圈可点，比如深厚的学养内涵，这样才能博取别人的青睐。要想做到色香味俱全，也的确不容易。木易显然都不具备，只好比他是一只白萝卜，看着不好看，听着不好听，吃着不好吃，连闻着也难闻出点香气。索性不事雕琢，他保持着自己的一颗实心不糠，只在白水里煮一遍，端了出去。

“我，男，198X年5月20日出生，请叫我木易，这样我觉得亲切，现任职庐州市琥珀学校九年级语文老师。请多指教！”

杨子一声惊呼，说：

“天哪，我们居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短信中连用三个叹号，可以想象出她惊叹的表情有多夸张。当然，杨子的惊讶还在于她的父母也在庐城，这自是后话。

木易的心里也吃惊不小——天下竟有这等巧合的事情？！可惜二人不在一处，不然得手拉手一起跳舞庆祝。

将自己水煮萝卜一样地和盘托出后，他想更多知道杨子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催促说：

“咱们同生的事另行庆祝，记得'礼尚往来'哦！”

杨子自然明白他说的“礼尚往来”是什么，心里笑他是个急性子。也便回复说：

“我，女，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请叫我杨子，这样我觉得舒心，现任职西川县茶山镇中心学校小学部英语老师。请多关照！”

这下轮到木易惊呼了：

“茶山学校？！我在那里实习过，怎么不认识你呢？”

——呃？这是真的吗？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一惊一乍之后，二人心里上的距离明显拉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