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九边庭。
木屐轻敲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女子踩着碎步过来,手里捧着一只案板,乘了件玄色外衫和一双赭色木屐。她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头顶温和的柔黄色灯光下女子的眉眼温婉深邃。她跪下将木屐放在地板上,正准备起身抖开外衫,却听得男人有些蹩脚的多罗语,明明发音都有些不标准,听起来却又意外的十分舒服。
“我来接人,衣服就不用了,谢谢。”
女子只是愣了一瞬,随即浅淡的笑容化开在嘴边。
“好的,先生。”
她微微欠了欠身,又踏着木屐消失在走廊拐角——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向他一眼。
郑号锡的目光随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淡淡收回,俯下身换了鞋,衣服上还带着雨天泥土潮湿的气息。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银座港口验货,便接到一通电话说Zelda喝醉在九边庭,于是便直接开了车过来。
九边庭是多罗人开的一家会所,很有民族特色,在保护隐私和营造氛围的方面相较于帝京其它任何一家会所都略胜一筹。所以帝京的上层势力经常会选择这里作聚餐或会面的地点,整栋建筑因此受到警厅全天候的保护。
郑号锡轻车熟路地按着房间号找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框。
屋内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请进。”
拉开薄纱门,扑面而来的香薰混杂着清酒的味道,他微微皱了皱眉,将屋内的人大致扫了一圈。
——总的可以概括为各方势力的年轻一代。
Zelda似乎已经喝的有些上头了,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都压在了桌子上,正用袖口掩着唇咯咯的笑着。
崔珉珍见他进来便微微笑了笑,“来了。”
“二当家喝的有些醉了,我们可能还要聊一段时间,所以才打电话麻烦大当家过来接。”他微笑着解释,周围人也都笑着附和。
“是啊,想不到二当家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嘛。”
郑号锡抿着唇走过去将几乎醉倒在桌上的Zelda架起,女人的身子热的像一块烙铁,隔着几层衣衫都能感觉到。他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诸位玩的尽兴,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等等,大当家。”
身后崔珉珍又叫住他,郑号锡脚步一顿,转过身看他。
“合作愉快。”
他开口说出这四个字,淡淡的笑容漾开在面上,头顶有些昏暗的光落在一身及膝的多罗长衫上,男人看上去正是翩翩有礼的温润公子模样。
但只有郑号锡见过,这副皮囊下真正疯狂的时候。
他微微点头,应道。
“自然。”
Zelda瓷白的脸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整个人都踉踉跄跄的,酒红色的卷发凌乱的缠在衣服的绸缎上。
他一路搀着她到副驾驶座上,冲天的酒气像是刚把她从酒窖里捞出来一般呛人。
郑号锡刚将钥匙插进孔准备点火,突然感到手臂上搭上一只纤细的手腕。
“号锡…”
她微微俯身靠近,灼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脸上,带着酒气和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郑号锡皱了皱眉,开口,“Zelda…”
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她迷离的目光中倒映着从车窗外钻进来的霓虹灯光,她红唇微张,声音极尽柔媚与散漫,“叫我的名字…”
郑号锡沉默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几分醉意与慵懒的精致面孔,没有应答她,也没有推开她。
Zelda保持着身子俯过去的姿势很久,固执地看着他,却等不到他的答案,她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号锡哥哥从来都不会对我宽容一点啊。”
她在郑号锡的眸子中最后都没能窥探出一丝情绪的流转,在无言中退回了位置。
她看向窗外灯红酒绿的街景,良久才道。
“我叫柯亦啊,号锡哥哥,是不是都忘了呢…”
语气中半分调笑,半分怅惘。
郑号锡记得。
他初见柯亦的时候。
她眼角还挂着彩,流血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发了炎,鲜嫩的新肉暴露在空气里,看起来没少受罪。
但柯亦似乎是和人自来熟的性格,没多久就和他称兄道弟的。
他们是金家挑选的那一批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两个。
郑号锡也记得。
柯亦曾向他吐露过的憧憬。
她躺在屋顶上和他一起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她说。
“我曾经梦想读书做一名医生,我觉得那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治病救人。”
话语落在秋夜缠绵的风里,隔了很久,他才重新听到她的声音,入耳是深沉的讽刺。
“现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我救不了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生在贫民窟的他们,不敢想象明天,他们只能活在当下,在每一天的厮杀中苟延残喘。
他们都在想。
这个世界原本可以多一个救人的白衣天使。
只是最后,一切都留在了憧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