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锋21

鲜血温热而艳红，像是在黑夜中被扬起的一道绸缎，在空中飞旋了瞬间，然后坠落破碎。

秋言离那女人近，此刻已经满身满脸都溅了那女人的血。

女人已经倒在地上，她的丈夫像是傻了一样，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一刻也没停止地流下来。

白芷眼疾手快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眼前女孩惊恐的眼睛。

他不知道女孩还有没有意识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但是他还是帮她挡住了。与此同时妖气不断的与女孩身体里的诅咒抗争着，女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白芷咬了咬牙，已经发青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秋言还没缓过来。

这是她在此异世遇到的第一个死在她眼前的凡人。

没有任何灵力，想蝼蚁一般脆弱无助的凡人。

只不过瞬间，这个凡人便死在她眼前，满身鲜血，与她母亲当年之死极为相似。

她站在女子尸体前，呆愣着看见女子的丈夫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然后扑了过来。

与她而言，这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虚幻，她心下甚至生出了茫然。

为何要来到此世，为何哪怕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仍是难以摆脱这种血腥的悲剧。

“娘子……娘子……”那扑在尸体上的男人哭声减弱，最终消失。

秋言僵硬地低下头，之前女子的血液已经渗进土里，新的一层血又覆盖了上去……

那男人死了。

他的手覆在胸前，秋言不用检查尸体也知道，他也是挖了自己的心。

不止有他，之前秋言面前站着的其他病人，已经尽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刚刚还等着生的希望的人，现在已经化作一具具横在郊外的尸体，血液从失了温度的躯体中流淌出来，被捏住的心脏再也不会跳动。

不过瞬间。

秋言感觉自己也在发抖。

身后城墙上在围观的人中不住的惊呼，哭喊。

她听到书生急吼吼地喊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她转头望过去，白芷还在跟诅咒斗争，想救下女孩。而阿阮也扶着之前那位老丈，几乎要昏过去一样，秋言神魂归位，能明显察觉到阿阮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妖力，此刻他深邃漆黑的眼中不时有妖异的红光闪过。

秋言踉跄着跑到阿阮身边，然后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刚刚女人溅到她身上的血，然后抬起手，轻轻按在阿阮身上。

一道至纯的灵力从两人相触碰的地方，阿阮得了那灵力，像是枯木遇活水，脸色瞬间不再那般苍白，他回头惊疑地望了秋言一眼。

现在的秋言已经完全掌握了“小言儿”的身体控制权，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师兄，先救人，回去跟你解释。”

阿阮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妹，秋言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点点头。

有了秋言的助力，阿阮妖力大盛，兔妖温润的妖力顺着老人的经脉游走了一边，若是平日里，那诅咒应是节节败退，此时竟是极为嚣张地与阿阮的妖力对抗，每一处经脉通的都十分艰难。

阿阮头上出了一层冷汗，秋言默默在身后扶住他，

那老人脸色忽青忽白，眼中时而混沌，时而清明。突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清醒了一般。

秋言心道不好。

果然，那老人对阿阮笑了笑，沙哑的声音说道：“多谢大夫了，阮神医医者心肠，只是老朽不配阮神医如此费心了……”他说着一把拂开了阿阮的手。

阿阮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竟被一个老人轻易推了开。他眼前一片发黑，在恢复视力时，自己仍是保持着给老人流转妖力的姿势，只是刚刚还笑着对他的老人，此刻已经躺在地上，带着安详的笑。

他已经太老了，甚至来不及像女人一样剖心便已经支持不住。

终于，秋言看见阿阮缓缓放下了手臂，神色茫然。

她仍是在给阿阮输着自己的灵力。她感觉自己心下那种酸涩心疼的劲儿止不住上涌，她又要受幻境干扰了。

那一厢，白芷放开了那少女，无力地跌坐于地上，鲜血不住地从口中涌出。

“白芷。”阿阮被白芷衰落于地的声音惊醒，敛了满目悲色，示意秋言收了灵力，然后过去扶起了白芷。

那女孩终究是没能被救下，一双大眼睛已经涣散，无望地看向天空。

空中，那只裹着巨蟒的暗云竟然又大了一圈。

阿阮双目发红，死死盯着那朵云不知在想什么。

秋言蹲在地上，像刚刚给阿阮输送灵力那般，又给白芷输了些。

与阿阮不同，白芷的妖力果真深厚，秋言一道灵力过去宛如滴水落枯池般渺小。

“言儿……那是什么……”阿阮有些恍惚的声音响起。

秋言顺着他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云霄高处，一道银色的光正飞速靠近天上那朵不祥之云。

而随着银光之后的，是一道若烈火般烈烈燃烧的红光、一道如日光般明亮的金色光芒。

那几道光没入暗云之中，云层里雷声更烈，那云中隐现的巨蟒像是见到了入侵者，一双蛇瞳竖成一道极狭窄的细线，身形极快地隐没进了云层之中。

霎时间天地烈风皱起，夹杂着砂砾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裹挟住秋言。

秋言难以看清近在咫尺的师兄和白芷，甚至连之前身后城楼上的那些声音都不见了。只能感觉狂风像是要撕裂什么一样怒号着。隐约能听见穹顶之上传来的剑破风声，蛇妖嘶嘶声，还似乎有佛法梵音之声。

秋言在风云中眯着眼望向苍穹。

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唯有飞沙。

她侧过耳朵细细辨听着，突然间，一声清亮的剑鸣之后，雷光骤起，劈落下人间。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秋言本来就染了血的衣衫瞬间湿透。

砂石与烈风已经在雨落的瞬间消散，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边那朵云和巨蟒也不见了踪迹。

她看见，暴雨之中有几个人从天边而来，转瞬便落在她身前，一位是她的尹师叔，此刻拎着那位他恋慕的仙子送的剑，走在最前，他身后是个拖着星盘的俊秀少年，正是那日来送信的演星殿摇光，摇手里的星盘星光隐隐，与他身上演星殿袍子绣着的星斗交相辉映。在其后竟是一位僧人，一副武僧打扮，拎着一个降魔杵，看起来面目并非和善，像是地狱中降服恶鬼的佛陀。最后是个穿着凌乱，头发也十分散乱的男子，双手空空的，就像是不慎卷入这场恶斗的无辜之人。

尹长风扶住了阿阮，那边摇光也扶起了快晕过去的白芷。那位书生大人将其他人都推开，踉跄着跑下城楼，要去将城门打开。

一道带着卍字的屏障将风雨避在其外，小城的门无声在秋言身后开启。

血祭结束了，劫难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