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凤帝秉政（十九）

太和宫偏殿弘义阁，我摒退诸人独自一人站在了背对着大门口的空地上。不多时，一个头戴黑色帷帽，但却连身高、体态、身上的衣饰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便由一名雅卫的人领着进来了。那名雅卫成员将人送到后连句话也没说便躬身退下。

此刻便只剩下我二人。

我双手背在身后，又背对着她，在她来前我其实已经想过无数种我二人相见时的场景，只是事到临头终究难免近乡情怯，最后只得以一种看似极其平静却还略带些许焦急的心情，率先开口道。

“你来了！朕早该想到的，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能与朕长得一摸一样，并且能够顺利的骗过我玉山忠公主之首——璇月忠公主苏颂芝和朕心爱之人——宸珺国公风哲瀚、自幼看着朕长大并且一直视朕为亲女的——青丘文景双帝和昭雪太公主，甚至还有自幼同朕一起长大的玩伴——澈国公温信瀚、豫章伯周俊舒、我玉山月霞忠公主苏怡贞、柔珊忠公主苏诺清、淑蕾忠公主苏斐雯、梦樱忠公主墨华依、还有朕的诸位嫡亲妹妹们，以及妖界、魔界的那两位太公主等等这么多人的眼睛冒充朕去天牢外救了朕的嫡亲姑母——紫凝太帝姬东皇拂婷、‘尊盈静雅公主’、朕的嫡亲表哥——宁天公、朕的长子——当今天帝陛下东皇胤萨几人，怕是也只有你一人了吧！今个儿，你若是真心的不带任何其他目的（前面的第一个字读dì，后面的第二个字de）的想救人的话，朕必视你为亲人，朕会对你同样真心实意地说上一声，谢谢。可若是你是打着想要借此次朕与你的密会，而奉命来杀朕或某些人打算借着你的手来实现别的什么目的（前面的第一个字读dì，后面的第二个字de）的话，你与朕如今所站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十步。想来，拂婷姑姑应该同你说过朕昔年曾在百万军中取敌帅首级如探囊取物般轻松，更在先帝驾崩之后，朕被逆贼义和囚禁于重华宫的囹圄之中，还能够瞒过所有奉命严密看押朕的那些个明探暗探，多次潜入当时早已是重兵把守着的逆贼义和的府上暗查的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吧！今个儿若是你执意要为敌的话，以朕的身手，朕完全可以亲手将你斩杀而使朕自己毫发无损。你可要想清楚了才是。朕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我二人乃是一奶同胞，虽说你我二人自幼未在一处长大，但想必这些年来朕的许多事、朕的处事风格甚至朕这一生要强、从未认输的性子，拂婷姑姑应该派人同你说过吧！否则今个儿你也不会这般顺利的瞒过众人，把那几人囫囵个儿地从那三位已然为了从朕手中争夺这天帝之位而得了失心疯的太公主手里救出来吧！这倒是难为你了！你的这张脸，于朕而言是福也是祸。拂婷姑姑应该同你说过吧！朕希望你们几个能够住回到玉山或是雁荡山去！毕竟朝廷现下还需要你们几个的支持！朕也需要你们几个的鼎力相助，虽说现下帝俊尚未知晓朕与你之间的关系，但若是三位太公主甚至是楚亲王、康亲王、恭亲王、荣郡王、凌心大长郡主这几人在今个儿之前就把这个十尾金狐一族最隐秘的秘密告诉给了帝俊等人的话，别说是你们几个就连朕与玉族的其他姐妹八个甚至包括朕和你共同的嫡亲弟弟那位一直未入朝堂的但却是先帝唯一公开承认过的嫡子——渊政亲王东皇伊墨，到时候可就全完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这六界之内除了朕甚至除了玉山之外，你们几个可就真的是会成为四处被人追杀而无家可归的人了。好好为朕与你共同的那几位妹妹考虑一下吧！想必你也与朕一样都不希望她们几个跟着你一起过这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四处躲藏却被人所追杀而殚精竭虑的日子吧！还有一件事，朕思忖了许久，还是觉得问问你吧！前几日在玉山从帝俊手里救了朕与宸珺国公的两个人当中，若朕没猜错的话应该这其中有一个是你，对吧？！能够用得了青丘十尾金狐一族的秘术的人不多，你能告诉朕，另一个是谁吗？朕很想知道救朕和宸珺国公的人到底是谁？曾经朕怀疑过先帝与先天后二人是不是重聚了元神重新自天陵里苏醒归来六界了，但后来还是八叔提醒的朕，说是这六界之内未必只有先帝东皇太一，他一人是十尾金狐一族仅存的最纯正血统，同样凤凰一族老族长——元凤的嫡亲骨血也未必只有她先天后凤氏澜宁一人吧！所以啊，朕才想起了你们这几个不被先帝、不被世俗、不被家族所承认的龙凤人。”

那女子却也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言谈举止之间十分合乎宫廷礼仪，像是一个自幼便同朕一起在宫里长大甚至比朕这个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人更像一个皇族子女，我自幼便不喜欢那些世家大族女子束缚人的一切礼仪体统规矩，与她相比起来，其实有些时候反倒我这个真正在宫里长大的，更像是那个在市井中过了半生的人。

“草民多谢凤帝陛下关怀，草民等人一切安好。这些年来承蒙紫凝太帝姬殿下对草民等人的关照，草民这些年过得一向安稳。只是草民与凤帝陛下一样都是在自己年少时就早早地失了怙恃（读： hù shì ，意为父母），但草民却要比凤帝陛下幸运些，草民遇到了自己心仪之人，并与他成了婚，他虽家境贫寒，但待草民之心在这数十万载从未变过。草民与他辛劳了大半辈子才挣得了这些许资财。只是可惜三万载前，他旧疾复发早早地撒手人寰了。如今他虽已撇下了草民，不在这世间了，但草民与他的子孙后人还活着，草民还会继续守着这份家业、守着草民与他的子孙后人、守着草民与他之间的这份情谊继续活下去。今个儿草民冒死前来为的也不过是想救下自己曾经一时之间犯下大错的妹妹而已，若凤帝陛下能够宽宏大度些饶了草民的妹妹一命的话，那么，草民定会带着草民的几位妹妹们如凤帝陛下与文帝陛下您二位的所愿，回到青丘居住。只是草民几人均乃是无名无姓之人，若贸然入青丘的话恐怕不太妥当吧！即便是青丘文景双帝不加以过问，青丘的其他家族恐怕也得打听吧！若能蒙凤帝陛下亲赐下姓氏、名讳的话，想必也能堵住那些家族的悠悠众口啊！草民自幼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只得了个诨名叫二娘，除了这个之外再无其他名讳。望凤帝陛下仔细斟酌一二。”

她求我给她们几个人赐姓，我明白她是希望自此之后与皇家再无瓜葛，希望她自己和自己的妹妹们可以安度余生，仅此而已。我想着不管先帝是否承认她们，总归现下我还尚有能用得上她们的地方，便也大大方方的赐下姓氏和名讳。其实我与八王爷等人早已秘密商议出了一个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八王爷一直不赞同由我亲自来执行这个计划，可眼下我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了。

“既如此，朕便赐你们几个以尹为姓吧！至于名讳，朕恩准尔等不必避讳，只在这朕与两位雅公主还有其他六位惠公主的名讳：玉、雪、颖、婉、娴、梅、翎、瑶、梦前加上个若字，便也是了。”

“尹？！若？！此二字是为何解？草民资质愚钝，未曾如凤帝陛下般读过那么多书，还望凤帝陛下能够赐教一二。”

“这六界皆知，先帝与朕皆是姓东皇，既然先帝不曾允诺过你们几个人以皇族子嗣的身份入宗室玉牒，你们也总该有个正经的名姓。这样吧！你们几个人与朕原本都该姓东皇，入伊氏这个氏族。朕单名一个玉字。而伊字去了人便为尹，朕虽不能违逆先帝心意，但朕也想着能尽力全了咱们一奶同胞的情谊。若者，似也。若玉者，似玉非玉而胜玉。朕知道，朕与先帝甚至是整个儿十尾金狐一族都对你们几个人有着颇多亏欠，虽然先帝已崩逝多年，朕知道此时此刻再说这些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但朕与紫凝太帝姬一道儿还是想着能尽力替整个家族对你们几人予以弥补。另外，你们几个的这张脸实在是个隐患，即便那帝俊是个傻子，也未必不会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从而派专人去查到你们的行踪。三月初三是玉山春假的开始之日，估摸着三月中旬朕便能够赶到泉城，届时朕会派人同你联络的，你只需记着要将该带的人都带去就成了。只是，你先告诉朕，那个人是谁？只要你说出来了，朕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去！朕知道，世人都说朕嗜好杀戮，但今时今日今刻，朕不会杀你！你尽可放心。”

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会出手把那位和雅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尹若雪直接料理了，更害怕我身边的人会越俎代庖把人处理掉。我连忙开口做了保证，保证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人绝不会做这事儿。但在临让她走前，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就今个儿之事叫她封口。我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于是主动开口唤了她声‘妹妹’。

“不知凤帝陛下还记得陛下儿时曾有一位敏哥哥吗？就是那位住在凤麟宫的敏哥哥，凤帝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儿时还曾去过凤麟宫吗？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想来不用草民再说的更明白了吧！凤帝陛下应该也能知道那人是谁了吧！草民永远是草民，陛下亦永远是陛下，草民无意于皇家之事，草民更是无意于这不属于草民的地位与身份，草民已然得了草民该得的，凤帝陛下不也一样得了自己该得的了吗？凤帝陛下与草民都得了自己该得的，便是‘好’字。”

“既如此，那你便先走吧！今个儿的事儿，不管是去救人也好还是来见朕也好，你记着出了这大殿的门之后便都不得对任何人泄露半个字，否则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尸骨无存是小，祸及家族是大，你我虽同为先帝的子女，但你自幼未在皇家中长大，很多事你不明白也不会理解，但朕在这潭皇家的污水里浸染了多年，早就是满身污渍，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朕从心底里早就不再敢相信任何人了。但今时今日此刻，朕愿意相信朕眼前的这个与朕血脉相连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尹！若！玉！她从未想过要害朕！伤害朕！”

“草民，当不起凤帝陛下这一声‘妹妹’！草民不过是个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遗弃的龙凤人而已，哪里能称之为您凤帝陛下的亲生妹妹呢！草民不过是一介布衣今日得见天颜，已是三生有幸。能蒙凤帝陛下亲赐名讳，更是草民的家族莫大的荣幸，草民会将今个儿所发生的一切都深藏在心底里，今个儿的事儿直到草民躺到棺材里的那一天都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的。若凤帝陛下没什么要吩咐的话，那么草民这便先行告退了，”

我明白她方才的话，其实是想要告诉我，她从未想过登上这个天帝之位也从未再奢望着能够重回皇家。我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皇位，那么就不必纠结于这些个不切合实际的猜测与执念了。

“等一下！请受了朕这一拜！这一拜，不光是替先帝与先天后向你们几个表示道歉的，更是朕作为当今太上皇向你们几个来道谢的，多谢你二人前些时候在潇雪宫的施以援手以及救护之恩。朕要格外多谢你们能够如此深明大义，更要多谢你们能肯住回青丘来！这身朝服今日大朝会结束后，朕会将它永久封存起来的，算是朕的一份心意吧！或许日后，你的这张脸能够替朕为这六界苍生换来最后的一丝希冀！又或许，朕需要你的这张脸来替这六界苍生换回一个永久的和平呢！现在这一切还都是未知的，但朕相信，这个答案不会叫朕等得太久了的！所以这一拜，还请你万勿推辞才是！”

在她起身戴好帷帽转身临出门的那一刻，我突然转过身来叫住了她，并轻掀衣摆盈盈一跪缓身下拜，对着她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我这辈子只在先帝灵前才行过的跪拜大礼，并对她言道。

其实这一拜下去，不光是我替先帝偿还了曾经对她们几人愧疚，更是替我自己讨要到了日后可能会利用她们几人性命的权力。为了那个见不得人的计划，那些个本就不该存活的人，也该是时候替这赋予了她们生命的六界苍生来奉献出她们曾经所得到的一切了。就连我也不得不为这个计划而注定要失去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