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羁绊，隔世成全】28

在战豆豆锐利的目光下，鹿飞出了一身冷汗，他垂着眼睫，凝视着杯盏中的茶水。

“陛下，外臣终究是外臣。”鹿飞低声说道。

战豆豆却是笑了，“若是范闲你愿意，也可以是我北齐的臣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范闲真的背叛南庆，投奔北齐，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陛下说笑了。”鹿飞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悠悠茶香萦绕鼻尖，沁入肺腑。

“但你即将是苦荷国师的关门弟子，也算半个齐人了。”战豆豆锲而不舍。

那也不是我想来的啊。鹿飞内心哀嚎，放下茶盏，“那陛下希望范闲做什么呢？”

“自然是帮朕把这皇位坐得更稳些。”战豆豆意有所指，与海棠朵朵对视一眼。

鹿飞微微一皱眉，他可以想象小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陛下，外臣如今身无长物，一无武功，二无人手，帮不上什么忙。”

“范闲，朕身边不缺武艺高强之人。”战豆豆摆摆手，视线落在鹿飞俊秀安静的眉眼上，“朕需要的是你的智慧。”

“陛下不如直说吧。”鹿飞不想再继续打太极，他有些累了，政治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适应，可见范闲平日里活得有多辛苦。

“朕要打一只老虎，需要你帮朕准备一支利箭。”战豆豆开门见山。

“可陛下想过没有，御下之术在于收买人心，光靠杀，是杀不完的。”鹿飞明白战豆豆要扳倒的人是上杉虎，不知怎的，下意识地反驳道。

战豆豆闻言诧异地望着他，“范闲，当初大将军可是扬言要杀了你为肖恩报仇，如今你倒是为他求情。”

“上杉虎在路上救了他一命。”海棠朵朵从果盘里拿了一只硕大饱满的橘子，她也不懂范闲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又或者，是她从来没有看懂过范闲。

“哦，这么说，范闲你倒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战豆豆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半分都不相信。

鹿飞算是了解了这个年轻皇帝集权的决心和野望，区区上杉虎一条性命根本不放在心上，自己的劝说也是徒劳。

“我若是死在来路，大将军怕是难辞其咎。他救我一命，却不意味着不想杀我。”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别让这小皇帝以为自己和上杉虎是一伙的，到时候死在北齐可真对不住范闲。鹿飞斟酌着措辞，打算把自己和上杉虎撇清关系。

这一会儿劝着别杀上杉虎，一会儿又说自己和上杉虎没关系，战豆豆和海棠朵朵心里都挺纳闷，不知道鹿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天色不早了，范闲你先随小师姑去吧。”战豆豆不慌不忙，拂了一下衣袖，“你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待在北齐，朕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外臣告退。”鹿飞松了一口气，起身的时候踉跄一下，旁边的海棠朵朵及时伸手扶住他。

“多谢。”鹿飞向她道谢，借着宽大的衣摆遮挡活动着麻木的双腿。

“你为什么不答应陛下杀上杉虎？之前杀沈重你还是热情高涨。”宫道上，海棠朵朵好奇问道，她也不太相信就因为上杉虎救他落马能让范闲一改行事作风。

鹿飞目视前方冷冷清清的道路，眼底是对前路未知的忧虑，“我说过了，我是外臣。之前杀沈重也是为了救我庆国臣子，不得已而为之。我从来不是个弑杀之人，举刀也是为了保命。”

海棠朵朵嗤笑，心说初见时提着刀冲上来招招狠辣的少年可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纯善，“那你为什么愿意来北齐？就为了恢复武功？”

“我的去留往往由不得我自己做主。”鹿飞叹息，觉得这是最大的悲哀，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掌握，“让我来北齐，是某些大人物之间的交易。”

海棠朵朵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不自觉产生了怜悯爱护的情绪。

宫外，等候已久的王启年和高达迎上来，簇拥着鹿飞上了马车，往海棠朵朵在王都的住处而去。

“还是这里舒服。”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农家小院让鹿飞有了兴致，这样质朴无华的烟火气反而让他安心。

海棠朵朵看着他雀跃明朗起来的神情，觉得还是从前的那个范闲，“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鹿飞笑了，去逗弄鸡群，想着范闲和自己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王启年和高达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小院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鹿飞过意不去想要帮忙，被两个下属严词拒绝了。

海棠朵朵坐在藤椅上嗑瓜子，时不时有一两只小鸡过来啄食地上的瓜子壳，发出咕咕的叫声。

“我往后便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鹿飞也要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起来。嗑瓜子艾若曼很在行，只不过她向来觉得这种行为会影响她的形象气质，只会一个人在家里或者在鹿飞面前这么干。

“你要是不愿住，和陛下说一声搬到好房子里也行。”海棠朵朵侧脸睨他一眼，“老师还没来，要等几日。”

“哦。”鹿飞对于脸苦荷这件事一点都不急，“住在这里挺好的，轻松自在。”他久居繁华热闹的都市，很少体验这样远离喧嚣的静谧安详。

“范闲，你当真对理理没有一丝挂念？”海棠朵朵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经过的王启年和高达竖起耳朵，脸上是八卦的表情。

说实话鹿飞对这名女子的胆魄心性挺佩服的，也有些同情她的际遇。“你要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该问出这种话。”鹿飞把手里的瓜子放在石桌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里是安全的。”海棠朵朵满不在乎，“你走了之后，她一直很挂念你。听说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她更是寝食难安。”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鹿飞有些头疼，即便范闲心里没有林婉儿，也未必能和司理理有什么结果。一个已然进宫，属于皇帝的女人，怎么可能去奢求自己的爱情呢。

海棠朵朵气结，把瓜子壳喷到鹿飞身上，等着他。

“我知道你心疼你的好姐妹。”鹿飞并不生气，拍落身上的瓜子壳，“可是我有了婚约，她进了宫，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去奢望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情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甚至会丢掉性命。”

海棠朵朵不能告诉鹿飞关于战豆豆的秘密，于是默认了他的话。正因为战豆豆的秘密，司理理这一生除了死亡再无自由，困在深宫里，从青丝到白头，从红颜至枯骨。

“你是圣女，所以你也活得不自由。”鹿飞见海棠朵朵沉默下去，不禁苦笑。大家都是局中人，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可我不会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海棠朵朵下意识反驳道。

“那如果是苦荷国师让你做的呢？尊师和重道，你如何选择？”鹿飞的眼中波光流转，唇畔上翘小小的弧度。

海棠朵朵一时愣住，思考良久之后才回答，“老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齐，为了大局，这与我的道一致，没有冲突。”

鹿飞笑意更浓，眼底藏着嘲讽，悠悠叹道，“大局为重啊……很多人都这么和我说过。可我分不清，何为大局？若没有这芸芸众生，又何来大局呢？”

这一刻，属于范闲的记忆和思想彻底融入鹿飞脑海里，两个人的灵魂交织在一起，仿佛不离不弃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