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众人开拔，上路出发了。
“还有多久能到北齐？”鹿飞经历了一次刺杀风波后，老老实实地窝在马车里，再也不提骑马的事。
“还有一日。”海棠朵朵注视着他披散的长卷发，仅仅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着。
鹿飞起了个大早，迷蒙着睡眼去看了他昨天救下的副将。他检查了伤势，换了药，那副将身体强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虞了。
“那我们是直接去见你老师吗？”鹿飞有些好奇这武功要怎么学。
海棠朵朵摆摆手，“不，先去见陛下，她对你甚是想念。”
北齐皇宫里，真正想念范闲的是司理理。
“哦。”鹿飞点点头，感叹范闲这魅力也真是不一般，连北齐皇帝的好感都能搏得。
“你不会自己束发吗？”海棠朵朵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一头长发卷卷的发尾，觉得很是可爱。
鹿飞抬手摸摸头发，浓密纤长的睫毛扇动着，他确实不会打理这一头长发，范府里从来不缺伺候的人。“我……不太会……”
“我来帮你吧。”海棠朵朵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只给自己顺毛的兔子。说实话，她只是想玩玩那长长的卷发。
“好啊，谢谢你啊。”鹿飞看着海棠朵朵梳理整齐的头发，欢欢喜喜把后背交给了她。
然而事实证明，不要太过单纯地相信一个人。
“啊——痛痛痛！”
“哎呀，我不小心的。”
“你轻点儿！你轻点儿！嘶——”
“好好好，我轻点儿。”
“不行，你别弄了，太疼了……”
“快了，马上就好，再忍一下。”
几乎整个队伍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马车上，表情精彩，眼神古怪。
“这……为什么咱家大人喊痛啊？是不是圣女欺负大人了？”高达一脸担忧，觉得范闲本就打不过海棠朵朵，如今没了武功，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王启年抬起袖子，擦擦一头冷汗，嘴角抽搐着，“欺负……可能是吧。不过此欺负非彼欺负啊！”
行在前方的上杉虎回过头，两道目光锐利如刀，锋利如枪，几乎要穿透那薄薄的车帘。
“王启年！你过来！”鹿飞在车里喊了一嗓子。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让海棠朵朵继续下去，范闲回来可能就成了秃子了。
“哎，大人，有何吩咐？”王启年迅速靠近马车车窗。
“你会梳头发吗？”鹿飞捂着脑袋，觉得头皮都快掉了。他现在深刻怀疑范闲和海棠朵朵的敌友关系。
“怎么回事？”一柄长枪挑开车帘，上杉虎英挺粗犷的脸出现在鹿飞视线里。
上杉虎看见鹿飞缩在马车角落里，一脸警惕地看着海棠朵朵，湿漉漉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眼角泛红，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如大将军所见，梳头。”海棠朵朵一扬手里的木梳。
鹿飞心想你那梳头力度都快赶上剃度的效果了。
“没事，我想让王启年帮我梳个头发。”鹿飞冲上杉虎笑笑。
“哎，大人，我这就来！”王启年灵活地扭着身体进了马车，接过了海棠朵朵手里的梳子。
上杉虎放下车帘，驱马往队伍前方去了。
“我啊，经常在家给我女儿梳头发，怎么样大人，我这手艺不错吧？”王启年的手的确挺巧，不一会儿就梳好了。上半部分头发高高扎起，下半部分头发披散着。清爽干练里又透出几分俏皮柔软。
“挺好的，谢谢你啊，老王。”鹿飞满意地笑了，海棠朵朵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王启年连连摆手，“大人言重啦。眼下环境艰苦了些，没有丫鬟家仆随侍左右，王某愿日日为大人梳头。”
“你这属下还挺能干啊。”王启年下车后，海棠朵朵双手抱胸睨着鹿飞。
鹿飞点头，“王启年是不错。”他话锋一转，“圣女，你不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吗？这手艺？”他指着自己的头发，眨了眨眼。
海棠朵朵理直气壮，看不出半点愧疚，“我没给别人梳过头，只给自己梳过，控制不好力道也是正常。”
鹿飞哭笑不得，他还以为海棠朵朵是心灵手巧，出手帮他整理一下形象，感情是闲得无聊把他当成了小白鼠。
“你昨天的话是出自真心吗？”海棠朵朵的眼神忽然幽深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圣女的样子。
“当然。”鹿飞毫不犹豫地点头，面色沉静从容。
“可你不是师从费介，学的是用毒吗？”海棠朵朵皱起眉，身体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那你就认定用毒一定只能杀人吗？”鹿飞伸出双手放到海棠朵朵眼前。
这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指甲圆润干净，皮肤白皙细腻，掌心和指腹有薄茧。
“药理本就是相通的。对症下药才是关键。”鹿飞把手揣进宽大的袖子里，眉眼流露出别样的神采，“毒药良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用法和用量，而不是药物本身。同样，我从小学毒，不代表我只会用毒杀人，我也会行医救人。所有的人和物都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海棠朵朵的神色柔和下来，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你昨日的手法很神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难以相信。”
“这是我个人的能力，也是我医者的本心。”鹿飞想过普及现代医学技术，但这个时代的条件实在是不成熟。
“医者？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身份？”海棠朵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鹿飞心里一紧，掩饰性向后靠在了靠枕上，“就在昨日。”他摸了摸鼻尖的小痣。
中午歇息时，鹿飞又去了副将那里查探伤情，帮他换药。
“范大人，救命之恩，我……”那副将清醒了，看见自己接上的断臂，眼里闪着泪花，嘴唇嗫嚅颤抖，满心感激。
“别乱动，不然我的辛苦和你遭的罪都白费了。”鹿飞按住他，声音平和温柔，如同春风拂面，“昨天你也是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救你，也是良心使然。”
“我……范大人，我是北齐将士，大人是南庆诗仙，您还这样全心全意救我，实在是让我钦佩。”副将的眼里透着仰慕尊崇，“昨日大人说的话，我也隐约听见一些，大人真是……真是神仙心肠！”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词汇了，副将心里着急。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鹿飞捣着草药，他虽然是外科医生，但是中医他也精通，“国家因利益有所冲突在所难免，但天下百姓都是无辜的。抛去副将的身份，你也是家里顶梁柱，是你父母的儿子，是你妻子……对了，你结婚了没有？”
“还未曾婚配……”那副将目不转睛望着面前俊秀温雅的脸庞，恍若天神下凡。
“那你会是你将来妻子的丈夫，是你未来孩子的父亲，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都被人珍惜和爱重。”鹿飞把药泥均匀涂抹在纱布上，神情专注。
“从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副将喃喃着，红了眼眶。
“现在不是有了吗？”鹿飞露出清浅恬淡的笑容，把纱布小心裹在接口处，“况且，即便不说出来，也不代表不存在。”
“是我鼠目寸光，从前听信谣言，说大人是个奸诈小人，我真是心中有愧！”副将涨红了脸。
鹿飞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范闲让北齐人吃瘪了才会让北齐将士这般讨厌他，但是国家利益当前，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无需挂怀，你今后认清便好了。”鹿飞把衣物给副将盖好，“你好好修养，我先走了。”
鹿飞从副将在的马车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车边的上杉虎，吓得一脚踩空，差点从车辕上摔下去。
上杉虎抬手稳稳扶住他。
“多谢大将军。”鹿飞站直身体，整理一下散乱的衣袍和头发。
“刚刚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上杉虎声音低沉有力，“昨日的话我也记得。”
鹿飞不明所以，仰起脸与他对视。
“范闲，你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上杉虎伸出手，摩挲着鹿飞白净柔软的脸颊，他手上的厚茧剐蹭得鹿飞有些疼，“可以极恶，也可以极善。让我又恨，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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