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羁绊，隔世成全】14

这一夜范闲都没有睡好，脑子里思绪纷乱。他觉得抛下这一切，去北齐躲一阵子清闲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清晨醒来，洗漱好后他便推着轮椅去找了范建，告诉他苦荷要收自己为徒的事情，顺便让他下朝后告知庆帝一声，自己想要进宫一趟。

范建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点点头，告诉范闲放心，他会极力促成这件事。

“爹，我失了武功的事情究竟是如何流传出去的？”范闲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曦光洒在他年轻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圣洁美好。

“闲儿，我只能说绝不是从为父这里传出去的。”范建沉声道，他把厚实的双手按到范闲的双肩上，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觉得自己很可悲，范闲也很可悲，儿子无法完全相信父亲，也无法完全相信家人。这一切的悲剧，来自于所谓的顾全大局。

范闲微微点头，心里明白多半还是之前进宫一趟出了问题，被人瞧出了端倪。二皇子那边的嫌疑也有，但不如宫里大。

范建上朝去了，范闲让高达带着他去了鉴察院。

王启年见了他来很是惊讶，笑得一脸褶子。三处的师兄们极为热情地招呼小师弟，嘘寒问暖，范闲两手空空进去，最后满载而归。

“老师不在？”范闲摆弄着三处送给他的防身袖箭，问着身后推轮椅的王启年。

“是啊，费老昨日便不在鉴察院，有事出去了，过一阵子才能回来。”王启年知无不言。

范闲叹口气，不知道能不能在离开前再见到费介，他冥冥之中有预感，这次北齐之行庆帝会答应。

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是陈萍萍下朝回来了。

两个人坐在轮椅上一会面，周围瞬间静寂下来，众人的目光在两架轮椅之间徘徊。

范闲笑了起来，爽朗的声音飞扬在鉴察院的上空，惊起枝头的飞鸟。

陈萍萍也笑了，笑得内敛含蓄，温柔宠溺。

“哎，我这叫学到了精髓。”范闲拍拍扶手，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眸灵气十足，瞧得人欢喜。

陈萍萍无奈地摇摇头，庆国上下没人敢取笑他的腿，也就对面的少年毫无恶意的玩笑会让他无可奈何。

“你们先下去忙吧，我和范闲单独聊一聊。”陈萍萍一声令下，众人齐齐退了出去。

范闲一抬手，高达行了个礼也退出去了。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了两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听说苦荷想收你做徒弟？”显然陈萍萍也得到了消息，他转动轮椅，和范闲挨得更近些。

“是啊，反正我没了武功，大宗师想收我为徒，我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老师乐不乐意。”范闲索性摊牌，觉得自己之前小心翼翼的伪装着实是愚蠢又徒劳。

“呵呵，一个教毒一个教武，不冲突。”陈萍萍的话语里透着赞同，进一步验证了范闲的猜想。或许南庆和北齐达成了某种协议，自己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范闲自嘲地笑起来，盯着陈萍萍残废的双腿，“是不是在国家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不重要？”

“范闲，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明白。”陈萍萍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摸着范闲温热的面颊，像是有些迷恋般反复摩挲，他的目光沉静平和，语气有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悯，“但你要记得，你不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你很重要，对于庆国，对于陛下，对于范建，还对于我，都很重要。”

“很重要？”范闲神情恍惚，“是挺重要的。少了我这枚棋子，你们很多事都师出无名。”少年的话语直白赤裸，很真实也很伤人。

陈萍萍收回手，轻叹一声，觉得庆国的确是亏欠了范闲，但范闲终归是庆国的范闲，他摆脱不了属于他的使命。

陈萍萍转移了话题，两个人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快到中午时，高达带着范闲回到范府里。

一家人在一起吃着午饭，瞧着范闲碗里那半碗饭，几双手蠢蠢欲动，无奈范闲最近控制饮食，不给他们机会。谁让鹿飞那个憨批给什么吃什么，小肚腩都吃出来了！

范建毫无预兆地出声，“陛下让你今天下午进宫一趟。”

范闲想不到庆帝会这么着急，看来这卖儿子的买卖是做得越来越顺手了。“行，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把一颗珍珠肉丸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是秋天里屯粮的松鼠。

范若若一声不吭，拿着筷子的手骨节泛白。她觉得范闲像是一只风筝，迎着风放得又高又远，一旦风筝线断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柳如玉瞪了一眼吃得正欢没心没肺的儿子，突然觉得出息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挺好。

下午宫里派人来了，照旧还是侯公公。

“小范大人年轻有为啊！”侯公公推着轮椅，走在宫里，常伴圣驾，消息自然灵通。

“公公过奖了。身为人臣，当为臣事。”范闲回答得公式化，他觉得这恢宏气派的皇宫只是一座华美的囚笼，困在里面的人滋生出了无数阴谋诡计。

庆帝是在御书房召见的他，仍旧是一袭便服，不修边幅。

“安之上次来宫里，为何不说武功尽失的事？”庆帝把玩着心爱的弓箭，问道。

范闲镇定自若，“臣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让陛下忧心。”况且我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还知道那么快。

庆帝闻言深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他放下弓，走到范闲身边，“苦荷收你做弟子，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希望对庆国，对陛下也是如此。”范闲颔首，目光如炬，直视庆帝。

“范闲，有些事不要太过计较了！”庆帝勃然大怒，威严凛冽的气势让侯公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范闲突然想起了鹿飞转告他庆帝的那句话，心里疼得厉害，扶在轮椅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陛下对臣要求的，臣做不到。但是陛下要臣为庆国做的，臣没有做不到。臣从来不会也不敢怨陛下，因为陛下是君，我是臣，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天下断没有忠臣良臣因个人身死怨恨君王的道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双眼被泪意染得通红，脸上早已一片温热湿濡。

庆帝看着范闲汹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前襟，往日里的风流潇洒化作一腔决绝执拗，比凌霜傲雪的红梅还要凄艳。

他蓦然心头一软，伸手用袖子擦拭范闲满脸的泪水，“朕是皇帝，安之，但朕希望我们之间不只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