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群早在一开打就立马以恐怖得速度混杂着尖叫咒骂散的一干二净,来人也是修鬼道的,自然是玩活尸的一把好手,可惜,薛洋也不比他差。
“我这柄剑的名字呢,叫降灾。”
薛洋笑嘻嘻地把剑从不知道哪里拎了出来,吓了阿箐一跳。
“意思呢,就是降下灾难。”
“——给那些恶人,降下灾难!”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回到屋内的薛洋格外乖巧地看着晓星尘,满脸无辜。
“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谁能想到呢,那人到最后竟然倒打一耙,说宋岚被伏击重伤有他的原因在内——笑话!他现在可连宋岚是长什么的都快忘了,去哪里找他麻烦!
更何况他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晓星尘:“你想要让一个人死,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有的事其他人不清楚,但他也曾和那个叫做落缘的姑娘打过交道,自然不会不知道一点内幕。
薛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被落缘给坑了,见晓星尘好像没有要信的想法,沉默了下,随后又笑了,“我给道长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小孩,他因七岁时被人所欺所打,最后还被迁怒硬生生被马车碾过一只手,小拇指当场化为肉泥,手骨粉碎,所以对这个世界只余怨怼。”
“但意外地,他在后来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本性但却不说,只是真的把他当成孩子照顾,虽然那个人也有很多缺点,但对那个小孩是真的好。”
“于是,那个小孩会按着她的期望一点点伪装自己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伪装久了,那个小孩虽然依旧性格堪忧,但却被稍稍软化了一些戾气,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想着要置人于死地。”
“后来,那个人和他把牌算是摊开了吧,小孩本以为那个人会厌恶他,说教他,但没想到,那个人只是让小孩不要自己动手,或者说,不要让自己沾染因果。”
薛洋说着,眼里染上追忆的神色,“那个人告诉小孩,恶人作恶多端,所得罪之人不止他一个,他完全可以让其他受害者顶在前面,而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那个人不要求小孩能不怨不怒,但要他做到不牵连无辜。”
“道长,”薛洋看着晓星尘,一字一句,“我做到了。”
“我薛洋是害人无数,但手上从没沾过一滴血,我薛洋是睚眦必报,但从不滥杀无辜。无辜之人我不仅不害还会伸出援手,但若手上有命债且罪不抵善的,我引因那些人而死而伤而亡而堕的人来血债血偿有什么不对?”
“道长,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但我还是要说——以德抱怨,何以报德?”
晓星尘忽然也不知道该说谁对谁错了。
“常家五十多人,你敢说他们无一无辜?”
薛洋坦然:“我敢。”
“那好,”晓星尘道,“我不杀你,但我也不可能再留你下来了。”
薛洋一瞬睁大了眼睛,“——为……好!”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口风一变。
“但我要知道,为什么。”
薛洋死死盯着晓星尘,“难不成你还要为常氏那些渣滓卖命?别忘了!他们可是一受到那家伙的威胁就立马把你抛了!难不成你还要为那群白眼狼心怀悲悯么?!”
他们死有余辜!可他呢?当初他才七岁!他又何辜!
是不是被碾断的指不在自己身上就可以那么风轻云淡,是不是被伤的不是自己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凭什么!!!
心里的戾气有点止不住地想要冒头,薛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晓星尘的想法,明明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懒得解释任由误会,可面对眼前这个被称作明月清风的道长却就是止不住。
晓星尘似乎被薛洋问住了,阿箐不懂那些怨啊德的,脾气一上来管他是谁:“小瘸子你发什么疯!你做什么这么说道长!善良有错吗?如果不是道长心善,你现在还在那堆草里躺着!”
薛洋皱了皱眉,心里窝火,但又实在不清楚该怎么发泄。毕竟晓星尘在这里,难道要他和他打一顿吗?
好歹人家也救了他,更何况他现在伤还没好,刚才那么一折腾伤口估计已经裂了,再打一架他怕不是得被血糊一层。
“……算了。”
晓星尘有些头疼。
“过完今天,明天你就走吧。”
薛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阿箐怒了,直接抢话:“什么为什么!薛洋你怕不是坏事做多了脑子就坏了?那些传言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听听!为什么为什么,就凭你会连累道长够不够!你自己风评差得人憎狗嫌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连累道长陪你难堪啊?!”
薛洋估计不在意,晓星尘估计没在意,但她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薛洋”二字出口的时候,街上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中都带了惊惧,那一道道眼光几乎可以刺进人的心里。
道长或许不在乎,可是她阿箐在乎。
毕竟这世上和道长一样温柔的人,再难见了吧。
薛洋闻言笑了,“道长也是这么想的?”
“我数三下,不说话我就当道长你默认了啊。”
“三、二、一、一点一、一点二……”
“……”
薛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只是他突然觉得委屈了。
委屈得很想大哭一场。
“……道长,你信流言都不信我?”
薛洋觉得自己现在笑的一定很难看,“流言不能全信这个道理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也和你相处个把月了,我是个什么人道长你真的不清楚吗?”
“……算了,”晓星尘终于开口了,“你伤还没好,现在出去估计又要恶化了。”
“等到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走吧。”
阿箐不乐意了:“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在这里待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走!明明都是这家伙的错!”
“阿箐!”
这是晓星尘第一次这样喊她的名字,隐在袖间的手似乎颤抖了一瞬,而后又软和了下来,“别说了。”
“从来没有什么错,会都是一个人的。”
直到愣愣地看着晓星尘给他把药换掉,薛洋还有些恹恹的。
“……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但我有我自己的坚持,”晓星尘道,“我不能否认这个世道的黑暗,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做。”
“并不是因为‘救世’困难,或者可笑,就可以不去做,事实上,只要有心,每个人都是救世者。”
“能够救世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些在生活中渺小平凡的众生。”
接下来的伤养得很顺利,顺利到薛洋有时恨不得又有不要命的人来送死好把自己的伤势加重一下,但下一秒又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可笑。
离别的时刻很快到来。
“喂!小瘸子!”阿箐有些别扭地躲得远远地看着薛洋,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明天我和道长就要走了,你就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你!哈!如果你死了到时候估计很多人会乐意千里迢迢跑过来鞭尸的吧!”
“知道了知道了,没事你这个小瞎子就给我赶快走,不然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泡茶?”薛洋说着,还很配合地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
阿箐立马跑得飞快,连带着关门声都大了不少。
“切,胆小鬼还想呈什么英雄。”
薛洋笑着把脸上的阴沉散去,随手又往口中丢了颗糖,然后望着这些日子晓星尘依然日日给而积叠起的糖堆,状似苦恼地叹了一声。
除了落缘,这还是难得有一个这么照顾他的人。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到底,不是同路人。
今晚,薛洋又一次做了噩梦。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等意识到的时候还有点惊奇。
但很快他就惊奇不起来了。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他。
那个他没有遇到落缘,温氏在射日之征中覆灭殆尽。
魏无羡被仙门百家讨伐而死,他亲手虐杀了常氏所有人,然后被晓星尘捉住,最后被金光瑶放弃重伤逃走。
结果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遇到了一个没有了双眼的晓星尘。
他看着梦里的自己如何一步步将晓星尘推向万劫不复,如何在晓星尘死后陷入癫狂。
他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如果没有遇见落缘的话,他可能的样子。
他陪着另一个他在孤零零的义庄待了八年,看着他如何不愿相信如何费尽心机如何泣血悲鸣。
可无论如何,都再也找不回那个人了。
那种悲怮仿佛能从梦里侵染入四肢百骸,让他生生从梦中惊醒。
他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他仿佛魔愣了般,只是固执的想要执行这一个念头,知道和推门而入的人撞在了一起。
“道长,我改行不行,你别走。”
这是主世界的薛洋,至死没有说出来,也绝不会说出来的话。
他似乎听到了晓星尘轻叹了一声。
“……好。”
主世界。
薛洋从晓星尘的棺木上苏醒,回忆着刚刚的梦境,不由失笑。
“喂,道长,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没有那么十恶不赦,没有亲手把常氏灭门,没有伤及无辜,有一群……亲人,他们对我很好。”
“我依然遇到了道长,只不过结局完全不一样。”
“……道长,我要走啦。”
“如果这一次再救不回你,我就去陪你,怎么样?”
“……嗤,算了。”
“……等我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