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新的绝境鬼王和那位在铜炉山打了一架!那个惊天动地哎……”
“这都多久了,谁还不知道?——不过最后是谁赢了?”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不知道啊。”
“你欠打吧!”
上天庭的通灵阵里到处都是在谈论这件事的神官,毕竟两个绝境鬼王打架还打得那么惊天动地的可是不怎么常见,甚至是罕见。
旁观者把这个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下盘去赌一把输赢,而对于其中一个当事人而言,却无异于噩梦的延续。
“就这样的水平还想着离开,该说你是天真还是不自量力呢?”
又一次逃跑失败被抓了回来,落缘不语,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的,你要恨要怨也与我无关。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给我记住,你不过是我养的宠物罢了,达不到标准我并不介意换一个。”
白无相慢条斯理地从神台之上走下,他埋葬一切过往从无间深处而来,每一步仿佛都踏着灾厄与祸患。
落缘甚至能感到封印之内怨灵颤栗的恐惧,下巴被寒凉的手指捏住被迫抬起,露出左额上还在淌血的伤口,以及其下脸颊处被鲜血染红的人面。
“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毕竟这实在是有些麻烦,可是谁让你就是不听话呢?”
白无相叹息着,语气无奈得宛若面对家中叛逆的孩童。
他右手动作不变,原本还十分模糊的人面却因着其左手的触碰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清晰,与之相对的是落缘越发苍白的面色。
“身为铜炉出来的绝境鬼王,怎么能连人都没杀过呢?阿谣,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白无相之后似乎又说了什么,落缘却已经听不清了,只有那因为人面越发清晰而带来的寒凉与虚弱,还有那柔和却残忍的字句在脑海中回荡。
她被白无相伪装之后丢到了永安难民之中。
以仙乐贵族的身份。
……
“啊。”
突然传来了轻轻的一声,仿佛被凝固住了的空气随着打开的殿门重新开始流动。
被陷神贯穿的伤口处逸散出无数灵蝶,落缘无力地被钉在供台前方,供台之后是一座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花冠武神像。
动完手正准备离开的永安难民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本想说些什么,却惊然发现自己一时之间除了听看什么都做不了。
白无相看着一片狼籍的神殿,双手笼袖,半晌才走上前去低头看她,无奈道:“看来你并没有听进我说的话啊。”
“都说了,一月为限,你如果没有在这期间动手,收不到祭品的陷神就会反噬——你怎么就不信呢?”
白无相悠悠说着,却是声音渐冷,伸手将试图逃离的灵蝶笼在手心,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仿佛之前的寒凉只是错觉。
“人有七魄三魂,死后化鬼,鬼死归无。后借骨灰为基,以念聚无,重铸鬼身。”
“然,若无数有缺,虽鬼身无虞,却于情性有损。更甚者无爱无恨,无忧无怖,活如行尸,不通尘世。”
落缘意识模糊,但却听得明晰,心里陡然涌上一股不安,挣扎着想要清醒,却被陷神压制得越发虚弱。
白无相似乎也感到了落缘的挣扎,却是轻笑着将笼住灵蝶的空间缓缓聚合塌缩:“阿谣,既然你没办法下定决心,那我便帮你毁了那一魄如何?”
不……
不要……
不可以……!
明明知道只是徒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倾尽所有气力唤出死灵蝶来阻止,瞳孔因为紧张与惧怕下意识紧缩着,到最后也只能一点点看着那些闪烁清亮的光芒渐渐破碎湮灭于尘埃。
“嗯?好像哪里不对。”
白无相独自轻语着什么,忽而抬头看向落缘的方向,细细打量片刻才轻笑道:“是这样啊。”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白无相一拂衣袖,似乎被什么牵制着的陷神剑被他收走,转身离去的瞬间,在他背后的落缘瞬间化为千万灵蝶,纷飞如月华流转的幻梦。
“毕竟毁都毁了,多毁一些,也就只是多缺失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感罢了。”
“只是……”
“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阿谣可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才好啊。”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对了,是时隔数年再次复生后依然存在于她脸上的人面,是……
是白无相,让她杀的人。
不能再想,不愿再想,可是那些躁动的万魂并不打算放过她,一幕幕一桩桩提醒着她所犯下的罪恶,提醒着她曾经做过些什么。
她将自己裹在梦境与童话织就的水晶球里,看尽外面的黑暗残酷却始终不愿以极恶揣测他人,于是便被轻而易举地拖入泥沼,染尽黑暗,挣扎不能。
“荠萱!荠萱!”
“醒醒……你醒醒!”
“你给我醒醒啊!!!”
已经涣散到模糊的神智在识海中浮沉,飘忽不定的声音仿佛远得在时光彼岸,却如那唯一一缕救赎的天光。
指引方向。
——
落缘醒来面对的是白无相那张半哭半笑的悲喜面。
好极了。
落缘面无表情地想着。
不知道现在再昏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白无相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阿谣醒了啊。”
这个时候……她到底该应不该应?
落缘整个人情绪还有些麻木,眼神也略显空洞,胆子却反而因此大了些,至少还有心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白无相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反而自说自话起来:“没想到这么久不见,阿谣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失望啊。”
“明明阻碍的东西该是清除干净了才对,可是阿谣让我看到了什么?”
白无相说着就轻笑了起来:“真是极好的一出戏啊。”
明明自己都丢了善魂残了仁魄,就连那些情感都被他毁了几分,竟然还能固执地坚持想要将谢怜带回正途。
只是可惜,“你再怎么做,太子殿下可都不会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了,至于你……”
白无相看着她笑:“阿谣,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你刚归来时那听话的样子啊。”
那段最为不堪失望的过往,在白无相温柔的语气中似乎突然清晰了几分,那些杀戮罪责、黑暗腐朽,几乎要跨越时光的洪流将她吞没。
孩童的哭啼,少女的哀泣。
老人的惶恐叹息,青年的挣扎热血。
他们信仰着,彷徨着,坚持着,死守着。
谁失去了父亲,谁失去了孩子,谁失去了丈夫,谁失去了兄长。
兵戈相击,怨灵肆行。
那是战争,是人间惨剧,是亡坟千冢。
也是她的罪孽。
那被岁月浸染,用一次次的强压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似乎又要开始丝丝缕缕地冒头。
但她不愿再在那人面前露怯。
于是只是试图从原来靠躺着的岩壁上站起换个离白无相更远些的地方坐,却在动作做到一半时被什么又拽了回去,落缘低头一看,发现竟是谢怜的白绫若邪。
“你把殿下怎么了?”
白无相:“我?我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早在几百年前就做完了,现在你难道不应该更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明明悲喜面依旧未除,但不知道为什么,落缘却觉得,白无相他……似乎是在微笑。
白无相悠悠道:“这个地方,阿谣该不会陌生吧?”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原本并没有怎么在意四周环境的落缘顿时如遭雷击:“我……你……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里……这里分明是在封闭的铜炉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