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再遇

孟秋七月，阴雨绵绵，丝丝凉意拂脸。

　　我吐了吐气，跟在姐姐身后出了曲玥小阁。

　　早是习以为常，不曾想今日见到了一个绝色的男子。

　　知素姐姐像往常一般在阁外的小林中同我比试切磋，眼前赫然被她施出好多血红的花瓣来，皓腕一转，漫天掩地的花瓣便向我袭来。

　　想来我就是一个修行一百年的小仙，就是知晓破解之术，法力有限也使不出来。

　　她每日都要和我比试，每每看见我不长进的样子就欲哭无泪；但她从不打我，就是给我几本仙书让我读道钻研，领悟其中之意。

　　此时鲜红的花瓣围绕周身，衣袂翻飞，我被困在里面有些眼晕，有进无退，只得在空中费力捏了一缕仙术飞出，密不透风的花瓣倏而定怔，一一碎在脚下。

　　我不敢相信，又有些大喜过望，我…我竟然…破了知素姐姐的幻术…

　　正当我要欢喜的跳起来时，脚下猛然一股邪力缠上了我，将我整个身子都打飞了出去。

　　我摔出老远，重重跌在地上，压死一片灵草。

　　而后她轻轻巧巧的移来，看我狼狈模样忍不住嗤笑，随后不悦：“羽婳何时能有些长进呢，你若这般，我是有愧于天后。”

　　她一说天后，我眼前就模糊。

　　天后是我的生母，生下我不到三日就魂飞魄散了。

　　说来荒谬，却真是如此。

　　知素以前是母亲的心腹，她说母亲原是冥王的妹妹，而后嫁给了天帝，成了神界的天后，可是神界众神不喜与阴气较重的冥界结亲且颇为忌惮她的势力，然纷纷向天帝请奏，逼她下位。

　　那时母亲肚子里还养着我，到我出世为止，神界的那些个神仙都不肯放过我母后，母后气极，虚火攻心，生下我不出三日就被逼着自行了断了。

　　如此这般深仇大怨，母后别无他选。

　　母后恨天帝，恨神界的每一位神仙，知素说她不能轮回，冥界中人死后魂魄洒落冥界大地，只活一世。

　　知素姐姐不止一次告诫，神界的人恨极了母后，当然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母后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一个男子，听说他很厉害，有他的庇护，我暂时不会被神界找到。

　　不过他只护我五百年，五百年之后，冥王舅父出关，我便用母后留给我的冥诀打开冥界大门，一生都留在冥界。

　　可是这一百年里，我连他的面也没见着，每日只跟着知素姐姐在这与世隔绝的木屋里修炼法术、幻术。

　　我觉得他一点也不称职。

　　“羽婳不能辜负了娘娘对你的期望。”

　　知素对我说，我亦咬了咬软唇，指甲嵌进土下：“我一定会为母后报仇的，将那些把我母后赶尽杀绝的人，都统统灭掉！”

　　虽然到现在我都觉得这很荒唐，因为我根本没有母后的记忆，更不知知素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相信你。”她的神情温柔又果毅，我想拍衣起身，却见她美眸上扬，环在胸前的两只手也不自主放了下去，下一刻便给我跪了下来：“见过凌尊。”

　　四字入耳，我猝不及防：“什么？”

　　她头低低的：“奴婢…奴婢只是在和羽婳公主比试，并非有意伤害公主，还望凌尊恕罪…！”

　　天边一记闷雷闪过，我撑地站起身子，莫名而来的小风吹的绿叶沙沙作响，我不禁慢慢转身，眼中万物在这刹那顷刻静止。

　　哇…

　　他穿着鳞白长袍，墨发束在肩后，他的眼睛好漂亮，却浮着冷冽，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合，脸庞白净，但不像小黑猫那样白的不似人…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人。

　　真是雌雄莫辨啊，他的脸，就像是工匠精心雕刻的成品一般，挑不出任何缺陷。

　　他可真好看，比容丞还要好看，但我猜不出他是神仙还是妖魔，他这身打扮，像神，可从他看我肆虐的瞳仁里和他周身褪去的冷气，似魔。

　　怎会有外貌如此完美之人，亦或只是结界外的一员？

　　知素姐姐还在那里跪着，我轻轻皱着眉头看这个男子，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有没有欺负你？”他冷然问我，却酥了我的身子骨。

　　为何姐姐见了他反应如此之大，他问我有没有被欺负，他这是在关心我吗…可是我跟他是头一回见面啊，真是奇怪。

　　我瞧着他那双分外勾人的眼睛，渐渐入神。

　　“羽婳…”

　　知素姐姐小声唤我，我眨了一下眼睛，对他摇摇头：“没有，知素姐姐在教我练习幻术。”

　　他听了我这话，又是漫不经心瞟了一眼我身后，我也急忙跑过去扶起知素，转身一看，那人就不见了。

　　头顶落着小雨，我和知素回了曲玥阁。

　　傍晚时分她在备晚膳，我呆呆的支着下巴望小窗外急促的大雨，打在四周的绿荫上，把树枝打的直不起身来。

　　“公主该用膳喽。”

　　知素把饭菜端上来，我合上窗子，坐了过去。

　　“他是谁呀？”我迫不及待给她夹了一小块鱼肉，嘬了嘬木筷子。

　　知素却是一怔，放下手中的木碗，摸了摸我的头：“羽婳，你以后见到他，断不可盯着他的眼睛看许久，若传言当真，他会把你的眼睛剜了的！”

　　我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的捂了捂嘴，知素姐姐从来都不骗我，她说的这样无奈，我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到底是谁啊？！”

　　“他便是那护你五百年的尊者，凌尊。”她的神色难以捉摸，不知是喜还是悲。

　　原来他就是我母后找的那个男人…

　　“他叫凌烨，世人称他为凌尊，是这世间第一位尊者。”

　　“他是神界中人吗？”我好奇。

　　“不，他不是神，也不是魔，更不是散仙，准确来说，凌尊，甚至比你的父亲天帝来的还要早，他的来历六界鲜为人知，只是他法力无边，可能任何一位尊者都比之略逊一筹，而他也自不与神魔打交道，若非他想，可他若去往何处，六界之中就算天帝、魔君、冥王、妖王、仙君，抑或一族长老都得让他三分薄面。”

　　…

　　这世间奇奇怪怪，竟也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听了她这番话，我彻底没食欲了，扁着嘴看这一桌的饭菜，屋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住的地方，凌尊设了结界，外人看来是一片荒芜的弃地，只有结界里的人才知这里的模样。”

　　“那小林中那只小黑猫和曲玥阁外那朵小花精呢？”

　　知素道：“他们只不过是恰巧遗留在了这里，就如同蝼蚁一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也只有你会在意了，快吃饭吧。”

　　夜里，我躺在软软的白榻上，知素姐姐在另一间卧房休息。

　　我可从未听知素姐姐这样夸一个人，真是奇妙。

　　窗外忽然响起阵阵“噔噔”声，我赶紧爬起来，系好小裙，一挥袖将窗棂推开，抬臂飞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小黑猫！”我落在檐下，欢喜却只得悄悄喊他，眼前男子黑衣着地，与夜相融，神采奕奕。

　　“说多少次了，我叫容丞，容丞！不叫小黑猫！”他气恼的瞪我，清秀的脸庞像天上风光无限的神仙一样出众。

　　“你不就是小黑猫变的嘛？”

　　“那也是只大黑猫！”

　　“啊你终于承认了！”

　　他举起拳头给我看，我不禁咽了咽口水，那一拳要是打下来，我的小身板可撑不住。

　　“离秀姐姐呢？”

　　离秀是容丞的姐姐，是一只小白猫，他们二人一起修行，一起睡觉，形影不离。

　　“她又去搞那个破结界了，说这次一定敲碎它。”容丞阴阳怪气的，“容公子研究百年都于事无补，她还给我夸下海口说五十年之内一定让我们逃出去，真是不自量力。”

　　“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嘁，她只比我化成人形早五天，说来也奇怪，我们是一起修行的，为何她要比我早，我修为也不在她之下阿？”

　　他总是这样自负。

　　“可能是你太自负了，上天瞧不惯你。”

　　容丞掐了掐我脖子：“你就偏心。”

　　他在这里已经六百年了，每日吸食着林中清露的空气，多时都是蜷缩在林边小路旁，惬意的晒太阳。

　　我无聊时便会去挑逗他，摸着他绵软的黑毛，揪他的猫须，他一生气，就变成人，睡眼惺忪又气急败坏的瞪我。

　　“山谷上貌似有两个人？”

　　容丞指了指我身后，又挠挠头，我也顺着看过去…黑漆漆一片，只能隐约看到山谷大致的轮廓。

　　“你眼花了吧？”

　　“刚才还有的…”他撅着嘴，一脸疑惑。

　　“你找我何事？没事我去睡觉了。”

　　我打了个哈欠，虽说神仙不需困觉，儿时的记忆也支离破碎，只记着每日就寝是必要之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们去树上看星子吧？”

　　容丞指了指上空，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环着我的腰飞了上去。

　　他把我带到一颗粗壮的大枝上，自己则变回了原形，惬意的躺在上面。

　　知素姐姐不待见容丞，不想让我们走的太近，所以我们总是深夜悄悄见面。

　　我喜欢和他躺在高高的树上看繁星玄月，困了我就躺在他软绵绵的身体上睡觉，喜欢夜深人静的感觉，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他。

　　小心翼翼挪了挪身子，我躺了下来。

　　以前总听小花精说男女之事，她说这是人们最美好、最憧憬的愉悦。

　　我对男女之事只知皮毛，只是晓得男女有别；知素姐姐也经常教导我，说我不应该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眼下最重要的是提升修为，独自强大。

　　待五百年后走出结界，不会被妖魔欺负，能够自己独当一面。

　　可是我遇到了容丞。

　　虽然感觉不到心跳，但我每次见到他都会脸红，他摸我的头，拉我的手，我都分外高兴。

　　“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思呢？”

　　我遥望着夜空，轻轻抓了抓容丞的尾巴，它滑溜的从我手里抽出，盘在身子上。

　　我笑了笑，唉，我这个井底之蛙，谁让我只见过他一个男人呢，便顺理成章的喜欢上了他。

　　不对，岂止为今，我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知素姐姐口中的凌尊！

　　不过他是个挖眼怪，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他第二次。

　　我醒来时已是笠日清晨，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起来发现我已然躺在自己的卧房了。

　　知素姐姐敲了敲门：“羽婳，起来了吗？”

　　我应了一声，整好衣裳准备梳洗。

　　“羽婳，羽婳！”

　　我听到小花精在叫我，急忙跑到曲玥阁后面，挨着木屋的土地上一朵小粉花在朝我摇花茎：“昨夜睡的好嘛？”

　　我赶忙嘘声：“小花，知素姐姐还在屋子里呢，小心被她听到！”

　　小花突然变成人，我措不及防后退，她站起来，两个小辫子耷在耳下，粉裙子和绿色的小鞋子很是好看：“羽婳，昨夜…睡的舒服嘛？”

　　其实一点也不舒服，树皮硌的我身下疼，只不过和他在一起，这些都无所谓了：“你又知道了？”

　　小花捂着嘴笑：“我可是都看到啦…我看啊，那只黑猫，肯定对你有意思！”

　　“真的吗？”

　　“那还有假。”

　　我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他的心思，若他真的喜欢我，那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了，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羽婳长得好看，哪个男子不喜欢呢？”

　　小花嘻嘻笑起来，我哎呀了一声，听到知素姐姐喊我，小花急忙变回小粉花，我也赶快进了屋子。

　　知素拿了一本《青诀》给我看，上面都是练习心法口诀之类的东西，长篇大论，我坐在卧房里，挑了一章简单的“移物术”开始练习。

　　我抬起两根指头举到眼前，集中意念，深吸一口气，斜斜的看着香几上放置的香炉，像看仇人一样死死盯着，感觉我的眼珠子要酸死了，将手一翻，那香炉就慢慢摇晃着腾空，我的手也跟着慢慢向后，香炉随之升至窗前，我一看有戏，就要收手，想将它用移物术勾过来，却不料下一刻那香炉就掉在了香几上，炉里的灰也洒了出来。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