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幽幽世外客（16）

这日玄凌召了陵容去水绿南薰殿，水绿南薰殿建于太液池西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凉宁静。

陵容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果见玄凌、甄嬛与曹容华对坐着品茗。

因着天气炎热，陵容只着一袭透着水绿色的素罗裙，长及曳地。罩一件鹅黄半臂轻纱，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发式亦简单，只是将前鬓秀发中分，再用白玉梳子随意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却有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

这样的清丽脱俗之姿，玄凌见了她便含了笑，亲手扶她起来道：“你来了。”

陵容依礼见过，微笑道：“皇上好兴致。从何处觅得这样香的好茶？”

玄凌呵呵一笑：“还不是老六，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寻了这半斤‘雪顶含翠’来，真真是好茶。你也来品一杯。”

陵容取盏饮了一口茶，赞道：“清香入口，神清气爽，果然是好茶。”

甄嬛道：“这雪顶含翠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险峻山峰，极难采摘，世间所有不过十余株。因常年得雪水滋养，茶味清新冷洌，极是难得，王爷真是有心。”

陵容浅浅微笑：“姐姐博学。”

甄嬛故意与玄凌玩笑：“臣妾听闻皇上适才与王爷射猎得了极好的彩头，怎的转眼就不见了准是王爷听说臣妾貌若无盐，怕受惊吓所以躲开了。”

玄凌怄得直笑，道：“你若自比无盐，朕这后宫诸人岂非尽成了东施丑妇一流。”

曹容华道：“婉仪妹妹美貌动人，不过谦虚罢了。皇上听她玩笑呢。”

玄凌笑道：“不错不错。果然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甄嬛举了团扇障面，假意恼怒道：“这话臣妾可听的明白，皇上把臣妾比做小人呢。臣妾可不依。”说罢一拂袖道：“皇上不喜臣妾在眼前，臣妾告退了。”

玄凌起身拉住甄嬛，道：“说那么些话也不嫌口干，来，尝尝这‘雪顶含翠’，算朕向你赔不是可好。”

甄嬛这才旋身转嗔为喜，“皇上真会借花献佛，拿了六王的东西做人情。”

玄凌道：“人情也罢了，你喜欢才好。”

曹容华放下茶盏，眼波将流，盈盈浅笑：“嘉妹妹来晚了些，皇上适才与王爷射猎得了极好的彩头。王爷虽然略输一筹，不过也是年少风流。可惜了，嘉妹妹没能见到。”

陵容只含笑地看向玄凌，“确实可惜了，没能见到皇上的英姿。”

曹容华又道：“六王俊朗倜傥，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对他倾心不已，日夜得求亲近呢。想必妹妹在闺中也曾听闻过咱们六王的盛名吧？”

陵容心里不由得忽地一沉，摇了摇头：“教曹姐姐见笑了，妹妹一直住在松阳，不曾听闻六王的盛名。倒是……”陵容睇了玄凌一眼，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听闻过皇上的盛名。”

玄凌戏谑地问道：“是偶然听闻，还是着人去打听了？”

陵容脸上微辣，亦笑：“叫皇上取笑了。”

曹容华只静静微笑不语，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含笑徐徐道：“是我失言了。”又转而问甄嬛，“那么婉仪妹妹一定听闻了吧？”

甄嬛道：“妹妹入宫前久居深闺，孤陋寡闻，也不曾听闻。”说罢轻摇团扇，启齿灿然笑道：“曹姐姐何故有此一问呢？”

曹容华笑道：“不过是方才听妹妹谈及六王十分熟稔，所以才多嘴一问罢了。”

玄凌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甄嬛的殷殷神色。

虽然只那么一瞬，甄嬛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都是臣妾不好。只因素日里听皇上说起时六王常常引为知己，今日第一次见到六王，就有些忘形了。”

甄嬛和曹容华应对周旋，陵容暗中留意着玄凌的神色。玄凌倒是如常的样子，并不见任何异样。没想到没有了假借清河王身份一事，还是让曹容华抓住机会挑拨。说来说去都是甄嬛自己的失漏，大喇喇地提起一位王爷取笑。

曹容华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波澜重迭。她看一看天色，起身告辞道：“这时辰只怕温仪快要饿了，臣妾先回去瞧瞧。”

玄凌颔首道：“也好。温仪最近总是哭闹，江太医常为你把平安脉，也让他看看温仪这样哭闹是什么缘故。”

“是。臣妾让江太医看过再来回禀皇上。”曹容华说罢从容浅笑退了下去。

殿中的空气中有胶凝的冷凉，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黏黏的沉溺。远远树梢上蝉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搅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烦。

玄凌的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对甄嬛说道：“婉仪怕是也累了，先回宜芙馆吧。”

甄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行礼告退。

陵容徐徐走到玄凌身边，似笑非笑道：“皇上独独留下臣妾，怎么又一句话都不说了？”

玄凌似乎想笑一笑，可是偏偏在嘴角就凝住了，“你说，甄婉仪对朕的情意如何呢？”

帝王之情果然浅薄啊。仅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开始疑心了吗？

陵容缓缓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甄婉仪对皇上自然是当做夫君来爱重的。”

玄凌眼中微微动容，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温柔伸手把陵容搂在怀里，道：“好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容儿，有你在身边总能让朕舒心。”

陵容靠在他的胸前，龙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龙纹让她的侧脸微微刺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