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险（二）

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的熟悉的酒精味，新的绷带覆盖她的创口。

许熠站在床前，凝视着她的睡颜。熟睡中的板糖卸下了平日的孤勇和独立坚强，留下的是专属于十九岁少女才展现出的娇弱与稚嫩。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的微光打在她素白的皮肤上，为她罩上了一层光辉。

他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女孩的睡颜。就像是一个粗手粗脚的老男孩停下脚步观赏娇弱的蔷薇一般。此时的板糖是不带一丝修饰的，没有梳妆打扮，甚至头发还是凌乱的。但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她。这个女孩在许熠脑海中的形象突然变得生动了起来。她不再是平日里成熟过头又格外坚强的她了，她很平凡，跟大多数女生一样的软弱。

他才发觉自己对自己的病患看入神了，晃神间晃了晃脑袋，重新理清思绪。他对板糖的感情，他自己也捉摸不透，但他觉得，应该不止是同情那么简单吧。这个女孩经历过太多不堪，他几乎全部知晓。任谁都没办法束手旁观的。同样，许熠作为板糖的心理医生，他也的确尽职尽责了。

他清楚自己是唯一了解板糖的人，他不能对板糖放任不管。

“唔……”她的睫毛轻颤，昭示她的醒来。

许熠刚帮她洗过胃。有一点让他感到很疑惑：她的胃明明没有任何伤口，却一肚子是血。她确实没受什么重伤，突然昏迷，恐怕只能说明一件事。

板糖咳嗽几声，注意到了站在床边的许熠，气若游丝地问：“医生……？”

“板糖。”许熠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板糖扭头扫视四周，然后视线重新回到许熠的脸上，“昨天下班打车回去……被司机困在车里了……”

她回想起在车上的遭遇，和脑海中突然响起的似乎在梦里听见过的童声，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她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先前发生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却不敢告诉许熠司机已经死了，她只说“司机在我醒了之后就不在车上了。” 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许熠脸上罩上一层阴翳，他的神情十分凝重。他问：“我给你开的药，你自己停了？”

她点头。

“你……哎。”许熠的脸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收敛了怒意，“你旧病复发了，知道吗？”

“对不起……”她垂下头，想起昨天手机里的36通未接电话，于是转移话题，“其他人呢？日和他们呢？”

“前几天你被我带回医院时他们一直在轮流照看你。你失踪的那一天我们也在到处找你，还报了警。他们好几天没怎么合上过眼了，现在在休息。”

板糖听后长舒一口气，鼻尖又开始酸起来了。但许熠探手替她拭泪的举动立马让她止住了哭出来的念头。

“没什么好自责的，这不是你的错。”许熠没有在追问板糖什么，就好像他已经猜到了一样。

“我……我到底怎么了……？”

“不会有事的，你要配合治疗。”许熠并不打算告诉她她的病情不容乐观，只是轻声安抚。

太过温柔，反而显得虚假。

板糖不禁思索了起来，她和许熠的第一次见面，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她还是忍不住，旧话重提。

或许在她自己也不清楚的过去里，她确实饱尝过世间的纷纷扰扰。但她不是这世上唯一痛苦的人，也永远不是最痛苦的那个，她痛恨自己的平庸。她一点也不特殊，也不值得得到特殊待遇。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关照。

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将手伸向许熠。也许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认定了只有许熠才会真正拯救自己吧。所以在从车里逃出来之后，她才会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许熠，而不是其他人。可为什么呢？明明她对许熠也并不了解啊。

是因为他待自己的温柔，让自己回忆起了曾经单恋的那个男孩吧？所以才会麻痹自己，选择信任他。不是因为他的特别，只是单纯的因为她需要有个人站在她心中的那个位置，而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在板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感到失落极了。

“对不起。以后……别再管我了吧……我也不会再向你求救了。”板糖郑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