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回到没有你存在的世界（一）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桌面堆积的报纸散乱一地，破旧的收音机染上锈色。

仰卧在房间中心的男人正大声咳嗽着，他的咽喉被浑浊的血液堵塞，啤酒肚伴随着他逐渐失常的呼吸上下起伏。他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或是求饶，又或是威胁。

“活不下去？那就跟你陪葬了呗。呵，要死了就这么关心我是吧，真当老子他妈是吃素的。”

与男人对话的人则站在一旁，嘴里不断地吐出不堪入耳的粗口。

刀锋落下，死亡的来临已被无情地裁定。男人的脖颈断裂，血泊从尸首下方蔓延展开，为这个阴郁的房间添上一抹艳色。

而凶手只是放声耻笑着，用闪着凶光的尖锐指甲破开尸体的肚皮，指甲撕裂脱落的疼痛也没能让这人脸上癫狂的神情有半点动摇。

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只能勉勉强强看清凶手蚕食尸体的丑陋吃相……接着，大片的白闯入视野，就好像是有人往眼睛里灌入了水银一样……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对上的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她干涩的双眼还没完全恢复视力，她又眯了眯眼，想把模糊视线的泪珠通通挤走。

……

“滴——滴——”

入耳的是心电监测仪发出的声响，她终于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她推开压在自己身上那张厚重的被子，用手支撑着自己缓缓坐起，她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她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些血腥的场景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的她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房内很安静，除了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之外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她重重叹息了一声，发现自己就连说话的声线都变得十分沙哑。她不知道自己在病床上躺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自己昏迷期间经历了什么。

已经醒了吧，这里是已经脱离梦境的现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吧？或者说几个月。那都无所谓了。

“被关在这里的，只有两类人。”

纸张泛黄的手账本，书页被凉风吹起，上面斑驳的字迹如此写道。

手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了，本子上的和纸胶带已经起角，纸张上粘贴的卡片松动，摇摇欲坠。

少女双目无神地看着手账本末页的空白，和即将脱落的卡片。不知怎的，她指节上的指甲也莫名生出了松动的错觉。

“别把我关在这里——！”过去的她还会像这样跪在门前，病房的门前，或者是跪在父亲为她准备的牢房门前，但两个空间都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现在她的喉咙已经很久没有发声，恐怕大脑也早已遗忘组织声带发声的方法了吧。病房里再也不会传出类似于“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的嘶吼声了。病房外的走廊只剩下一片死寂。

没人愿意走过这个走廊，谁也不想被牢笼内的人用神经兮兮的眼神死死瞪着，谁被那样的眼神瞪过，准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这两类人里，一类是太蠢的，一类是太聪明的。”

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账本，对上面自己曾写下的文字，除了陌生之外，没有其他感受。

“这两类人，都不被世界所欢迎。他们因为自己的不合群被世界厌憎。他们在经历过被唾弃后，有的依旧我行我素，有的则像我一样，不再奢求被他人理解，选择与世界同流合污。”

“他们痛苦，宣泄痛苦的行为，被医生用‘精神疾病’这个词来诠释。不会有谁在意‘病人’曾经经历什么，只会以无法理解的眼光看待他们，然后选择远离。”

可是，凭什么呢？

难道不合群就要被医生折磨？为什么非要接受治疗。

虽然她早就放弃呐喊了，但心里还是时常想着：“保持现状也不错啊。与其终日躺在病床上不得翻身，还是疯疯癫癫在外边自由地过完这一生更美好。”

每日的疗程都一样，日复一日，她又不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这样的日子早就过腻了。除了昨天隔壁的病友又把屎涂到了墙上之外，什么新鲜事都没有发生。

更可悲的是，连一个会把屎涂在墙上的疯子都有人前来探望，而自己却只能终日守着这间冰冷的病房，什么盼头都没有。

凭什么啊？明明自己比他要可爱多了不是吗？

被抛弃了被抛弃了，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连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被辜负了……过去不惜榨干自己碾出的所有爱意与期盼，在失去它们的载体后，早就不知道流向何方了。

不管是同伴有力的双臂还是结实的病床，都拖不起她的重量。这一切都只是用于自我麻醉的糖衣药片，带给她向上超生的幻觉，却无法领她走向天堂。

看，这就是不怜惜自己感情的下场。

她望着面前那面的墙，想起外面的人总说自己的脸就跟墙一样白，于是她气不过用指甲硬生生挖进墙体的裂缝里，用力一抠，一大块白色便被剥下，只留下一块丑陋的灰色水泥。

无声发笑，一个惨淡悲凉的笑。

凭什么呢？

不知是谁说的“追求幸福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权利。” 不过她倒是隐约记得说这句话的女孩早就死了，算是现实变相地否认了这句话吧。

“骗子……”她愤恨地嚷着，狠狠地捶着墙壁，“胆小鬼……凭什么只有你能以死逃避？！你从未考虑过我！”

哪有什么权利，她不是人，从来没有被当成人看待过，自然也不会有人的权利。从母亲怀上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便已被裁定了。只要她的血液里还有一刻流淌着父亲的血，她就跳脱不了赚钱工具的身份。

而如今，她也分不清至今仍能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幸事了。

被恶意破坏的墙体不会有人来修补，守着这面墙的病人，大概也是如此。

本该如此。

……

“抱歉抱歉，借过一下！”有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是有人来探访了，扭头望向紧闭的门口，下一秒门便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