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可能因为外面比较暗，进入医院的时候，郁楠觉得这里的光有片刻的刺眼。稍稍适应了一下后，云安已经到前台去问清情况，拉着郁楠就往楼上走。

第二人民医院，郁楠没来过多少次。这里算是W镇比较正规高级的医院了。

“就是这里。”云安拉着郁楠到一间病房门口。

302。

郁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记住了这个数字。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此时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云安紧紧握着郁楠的手。此时她们手腕上的那条刻着YUNAN的手链碰在了一起。郁楠感受到手上有什么东西碰到了，随即低头一看，随后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

但她不是一个人。

片刻的舒缓让她的勇气成倍地增长。以至于推开房门后她终于有勇气去看向房间内的人。

躺在病床上的养母，坐在一旁满脸憔悴伤心的养父，还有一位医生。

医生最先说话，“是病人家属？”

郁楠点点头，“对，是我。我是她养女。”

“你就是郁楠，对吧？”

郁楠点点头。

医生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节哀。”随后走出病房。

郁楠缓缓走到养母身边，蹲下，默默握住她根本没有温度的手。

此时已是阴阳相隔，人间最遥远的距离。

可能因为已经哭过了，郁楠此刻只觉得眼睛分外酸痛，但流不出眼泪。

医院就是一个充满生死的地方。从踏进医院这一刻起，她已经想到现在蹲在养母身边是这种感受，但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在经历的时候，滋味还是很不好受。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眼前的事物几乎都是白色的。在这一刹那，郁楠突然意识到，白色是最绝望的颜色。

节哀顺变，这要如何节哀。即便他们没怎么管过她，但云安说得对，这条命总归总其实还是他们给的。

她以另一种方式成长了起来。

养父握着养母的手，凝视着她。郁楠看不到养父的表情，但他的难过确确实实能感受得到。

爱，爱到多深，这就可以看出来了。

郁楠不止一次地羡慕养母，拥有一个这么好的丈夫。满眼都是她，一辈子都是她，为了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她恨不得此刻养母复活了，然后看到他们重新在一起，即便不管她这个养女。

郁楠突然觉得无形之间，她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即便她对这对夫妻有多不满，甚至多少带有那么一点点恨，那也是因为自己得不到别家孩子那样的宠爱。人之初，性本善，她也发现自己，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想法终归是想法。

郁楠深吸一口气，“爸，以后怎么办？”

养父沉默许久许久， 才说，“不怎么办。郁楠，我欠你的，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我也不后悔。我会自己找一家养老院安享晚年的。”

“您有足够的钱吗？”云安忍不住开口问。

许是听见了陌生的声音，养父这才抬头，“有的。不过你是……”

云安正要开口，郁楠抢在她前头，“爸，这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云安略微有些震惊，毕竟这么直率地说出来，她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不过转念一想，养父自己找个养老院安享晚年，再加之本来他就不管郁楠，好像出柜了也没有什么。

只见养父脸上确确实实出现了震惊的表情，但很快收敛了，“第一次见面在这里，还真的是不太好啊。”

话里的语气很平常，让云安松口气。起码这个看起来已经是老爷爷的人没有那么难以说话。

“不会的。叔叔好，我叫云安。天上的云，心安的安。”

“云安，心安的安……”养父自顾自喃喃了几句，然后温和地对云安一笑，“小安啊，以后就和我们家楠楠好好在一起吧。感情的事，取决于你们自己。”

云安讶异于这位养父居然直接叫她小安。而郁楠握着她的手似乎紧了几分。云安有些不明所以。

此时郁楠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楠楠，我们家的楠楠。

她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养父这么叫她了。这种亲昵而舒服的感觉，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平时他都是直呼郁楠的大名。许是因为两个字，叫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郁楠啊，”养父对着郁楠，声音温和，不大不小，“你记着，人生在世，为自己心中所爱而活。我也不是什么古董的人，你们的感情和情况，我自然没权利去说什么。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地走下去，不要畏惧旁边人的目光和舆论。”养父叹口气，转而回头看着养母，慢慢说道，“想当年谁也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我带着她私奔。最后硬是磨到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进门。她曾经要偷户口本出来跟我领证，我说，我不要你这样子，我要的是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进门，我要努力让你父母都认为我有能力有资格娶你。”

养父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忆真的很美好。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真的，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而这份爱，是真切的、真挚的、单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