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云安万万没想到，那个让自己崩溃的电话，今晚会再度响起。

一个人，空房子，又是这一种感觉。

云安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妈。”

“要过年了。”

“嗯。新年快乐。”

“回A市吗？”

“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她清清楚楚听见自己母亲冷笑了一声，“你该不会真觉得W镇好吧？”

云安没说话。

她已经猜到自己的母亲即将说出什么话了。这会儿就像看戏一样，等待着她说话。

“就那地方能出来什么人啊？没我你能活到现在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会不会想问题啊？我是为你好啊，怎么现在还跟我犟上脾气不回来了？”

云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冷。

气愤，失望，一点一点吞噬了她。

自己的母亲，亲手把自己推下去，还说你干嘛不上来。

这就是她。

“你也不跟我拿钱，别是出去做什么事情去来钱吧？”

云安觉得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不是不堪，是太差劲了。你看看你高考考出了个什么成绩啊？要不是刚好W镇有房子，你觉得你能去什么大学？不都是去不好的大学吗？你还说你能上985、211的，你看你那成绩，你是有那么优秀吗？能不能别太看得起你自己啊？”

以往云安此时会陷入自卑的漩涡，现在云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害怕这些自卑了。

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告诉她，她一点都不差。

郁楠说了。

所以她不害怕。

“妈，我过得好到不行，真的，那张卡就够我用的了，我也不想跟你拿钱。还有，以后没事别打电话了，你们各自过年，挺好的。”

“云安你有没有良心？十九年你怎么脑子越来越有问题了？看不出真正对你好的是谁吗？”

云安清楚地听到自己冷笑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电话第二次响起。

她没接。

第三次。

她没接。

第四次。

她直接挂断。

云安抱着被子，看着飘窗外面的夜色。

晚上十二点，寂静和黑暗笼罩了这个落后的地方。

这里的一些人坐公交车故意逃票，大街上就可以扯着嗓子对骂，买菜为了一毛钱都会问候祖宗十八代。

郁楠，张顺，李铭，林孤陌，这些人在这里仿佛是异类。

W镇是落后了，没有A市那么繁华，可她真的不想再回去A市了。

那里有她太多，不堪的回忆。

云安闭上眼，灵魂穿越时光，越过崇山峻岭，来到了A市。

她记忆里还有她赶上学放学的那两班地铁，还有从她家走到地铁站的那家早餐店，店主是个和蔼的阿姨。还有学校旁边的那家面馆，店主的儿子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曾经有次她没考好，小孩子拿了颗棒棒糖给她。

阿尔卑斯草莓味。

她至今都记得。

记忆中还有家附近的肯德基，她曾经在那里面呆过一次通宵，为的就是躲避父母的争吵。在暖光下扛不住睡意沉沉睡去，醒来已经黎明。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样子，竟一时无法分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那一瞬间的迷茫甚至带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她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

还有曾经街心花园练英语口语，午饭点外卖，但打外面小哥的电话却总被挂断，直到送到时才发现外卖小哥是哑巴。

当时小哥给她打字，表明自己是个哑巴，不是故意挂断她的电话。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所有人都在拼命与生活竞争。

细碎的小美好一点点儿的升起来。

当然回忆里面更多的是不堪。

她曾经在小区后花园撕过试卷，曾经走到学校旁边的药店，望着货架上的强效安眠药踌躇着要不要买，曾经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一遍一遍把自己的手臂抓出红痕，然后发呆地看着。

她记忆里永远只有父母的那句“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不明白，从小大家都在背“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可为什么父母那么喜欢对自己恶言相向。

而又凭什么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自己一定要乖要听话？

她会累啊。

可没有人知道啊。

那些错乱不堪的回忆埋没那些小美好，就像乌云笼罩了原本湛蓝的天空。

开水不是一下就凉的。

她也不是突然就崩溃的。

崩溃的时候，只有母亲冷冷地吐出一句“神经病”。而父亲连理都不带理。

可能觉得她矫情。

好累啊。

云安叹口气。

幸好自己已经离开了，也幸好自己遇到了郁楠。未来是什么样子，好像也无所谓了。以前那么累都挺过来了。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没有人会理解她那一段时光到底有多难受。黑夜之中没有光，看不清路，却还要拼命地往前走，耳边只有别人前进的脚步声和自己走错路后，父母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郁楠可以理解她，但绝对不是完全理解，就像她也不能理解郁楠小时候的那种苦。

她们的相同点在于，都曾经不被人理解。

这可能就是灵魂一见如故的原因吧。

云安一早来到了郁楠店里。

“今天的妆挺好看的。”郁楠笑笑。

“你也是。”云安说，“我好像没有见过你涂今天这个颜色的口红诶，好好看。”

“之前买的，叫什么锦鲤色，觉得有一点儿红就比较少用。”

“锦鲤，希望今年大家都是大大的锦鲤。”云安一把搂住郁楠。

巧的是此时李铭推开店门进来，“郁楠姐，那个……卧槽，卧槽，一大早至于塞口狗粮给我吗？”

云安咯咯直笑。

李铭挠挠头，“不过话说回来，郁楠姐，你今天打扮了一下确实挺好看的。”

“那我以前不好看？”

“没有没有没有。”

郁楠笑笑，“李铭，你明年的目标就是争取说话不要太欠扁。”

李铭：……谢谢我知道了。

傍晚，张顺带了一堆食材过来，林孤陌和李铭一起架起了火锅。郁楠的平板可以电视直播，就转到中央台直播春节联欢晚会，找了个手机支架，架在墙上。

“晚上还有人放烟花，气氛还是可以的。”郁楠说。

云安笑笑，“真的，从年前就感受到这种气氛了。以前不喜欢过年，现在真的喜欢了。”

“来来来，肉熟了，吃吃吃啊。”李铭边说边把肉捞出来，“云安，有毛肚。”说着把毛肚全倒进云安碗里。

“谢谢你，我觉得你要是有个妹妹，你的妹妹会很幸福。”

“说什么谢谢，见外了。”

林孤陌插一句，“那她妹妹会发现她的嫂子一星期就换一个新的。”

张顺跟着说：“李铭，一年到头你又是单身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铭幽怨地看了张顺一眼，“笑得小点声，吵到我眼睛了。”顿了一下，“今年算比较成功的事情就是我的段位上星耀了。”

“我吧。”张顺说，“好像没啥。”

“我也一样。”林孤陌说。

“我今年遇到了郁楠。”

“我今年遇到了云安。”

其余三人：……吃肉吃肉。

云安看他们的举动，特别想笑。

肉进了肚子，整个人格外暖和。云安觉得和他们一起吃火锅真的是以前没有过的一种快乐。

五人各自收拾完了后在桌子上把零食摊开。然后三个男生打开游戏三排，郁楠拉着云安出来走走。

“平板不关掉？”

郁楠摇头，“虽然没看，但多少有点儿气氛。我们也不走远，就四处溜达一下。”

“火锅吃撑了。”云安笑笑，“今年好幸运啊，我居然体验到以前没有过的快乐。”

“那就好。其实我也是。”

郁楠说着拿出一条链子，“手伸出来。”

“干啥？”云安依言照做。

“给你个东西。”

郁楠拿出了一条手链，是一条银链，中间穿插着一些很精致的星星和月亮，有一块和那些装饰差不多的银牌，上面刻着“YUNAN”。

云安等郁楠给她系好，晃了晃手，“挺好看的。你的呢？”

郁楠伸出手。

一样的链子，银牌上刻着“YUNAN”。

云安愣了一下，随后笑出声，“我是不是傻，我这才发现咱俩名字拼音居然一样。”

郁楠被她的笑传染，“我也是去定做的时候才发现，以前是真的没注意。”

云安看着她的眼睛，“缘分啊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