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下午上课前，云安和郁楠坐在原位上看着课本。安溪突然转过来，“诶你们看论坛没有？”

云安迷茫地摇摇头，郁楠连头都不抬。

“今天刚爆出来，C大大三的师姐是个同性恋！”

“卧槽？”两个几乎异口同声，随后几乎是同时抓起手机打开C大的论坛。

“大三环境工程系的翁紫欣是同性恋，其女友是大三舞蹈系的韩薇”。

郁楠往下爬楼，都是骂她们的，语言粗俗得简直不堪入目。

“别看了。”安溪说，“我觉得骂得也太狠了。”

“安溪，你鄙视同性恋吗？”云安忽然说。

安溪摇摇头，“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是保留尊重态度。这些人骂得太过分了。”

老师进教室后,郁楠才收起手机。云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课本。

郁楠的手在翻课本的时候无意碰到云安，突然被吓了一跳。

云安的手特别冷。

郁楠刚想问“怎么了”，云安忽然就抓住了郁楠的手，然后把手拉到抽屉里面。

冷冷的手抓着郁楠的手，抓着不放。

郁楠愣了好一会儿。两只手拉着的位置在抽屉里面，两人把书包都堆在椅子中间，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发现的。

郁楠轻轻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安没有回答，但抓着她的手更紧了，好像生怕她随时会抽走似的。

郁楠一下一下轻轻地回捏她的手指，听说这个方法能让人心安，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当然知道云安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只是抓着她手这个举动多少有点儿暧昧。

两节课下来，老师讲了什么，两人几乎都没听。郁楠的手被云安抓得生疼，但还是没有抽走。

老师刚一出教室，班里同学突然地就开始一波一波的聊天。郁楠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就是在说这件事。

安溪转过身，“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在说他们骂人太凶了。说实在的，真的太过分。”

郁楠“嗯”了一声。安溪转过来的时候，云安松开了她的手。郁楠把手放到桌面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手隐隐约约有点儿麻。

“别人的观念我们怎么改变得了呢。”云安忽然说。

郁楠看向云安。

安溪点点头，“也确实。我是真觉得这两个师姐太可惜了。”然后顿了一下，“郁楠，你手怎么回事？”

郁楠的手清晰地印上了五个指痕。

郁楠的表情很自然，根本看不出在撒谎，“刚被书角揦的。”

安溪也就这么顺口一问，没放在心上，所以也没顾上郁楠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安溪转回去后，云安忽然来了一句“对不起”。

郁楠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手。”

郁楠勾了勾嘴角，“这真没什么事。一块吃晚饭吗？”

“肠粉？”

“那你想吃什么？”

“没，就肠粉吧，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吃什么。”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去提论坛的事情，也没有提及为什么刚才云安死死抓着郁楠不放。直到回到店里，郁楠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压抑，还莫名多了几分安心。

岸林街角，这个店，她呆了整整十九年了。她在这个店里面哭过笑过，绝望过无奈过，现在一回来，便觉得这一个小小的店有种特殊的魔力，可以帮她在一两秒内免疫所有伤害。

“郁楠姐，心情不好？”张顺放下手机，说。

郁楠叹口气，“有点儿。”

张顺站起身，“七点多了，要不我回去吧。”

郁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谢了。”

“不必。”张顺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推开了店的玻璃门，回头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

张顺从郁楠进门就知道她心情不是很好了，这种情况下以他对郁楠的认识，她一般就是一个人在房间一直玩手机，玩到他走后干什么就不知道了，但郁楠绝对不会跟他说为什么心情不好或者跟他稍微发泄一点点。

郁楠望着张顺离去的背影，内心再次谢谢张顺。

吃完晚饭，云安走回房子里面，一路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突然地一阵阵害怕。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外壳很脆弱，别人一捅就能破。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有点儿陌生，她也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一直到洗完澡趴在床上，她还觉得这种感觉分外清晰。

翁紫欣的事情，确确实实对她产生了影响。

云安忽然非常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郁楠，在一次次自己觉得无望的时候，郁楠某个举动仿佛在无意间化解了她所有的心结。郁楠那种阴郁的人，换做以前，她不会多看一眼。可现在，郁楠是她在这里唯一的精神依靠。

云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坠入梦境的。黑暗中，她突然来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竟然是C大校中央的一个操场。

她周围有很多人，她不认识，很多人将她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骂骂咧咧，讥笑讽刺，很是压抑。

云安懵了。转头一看，她看见郁楠。

郁楠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挨打。人群缝隙之间她仿佛看到郁楠一身血。

云安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然后冲过去，几乎是拼命推开人，然后蹲下，扶住郁楠的肩膀。

人群围拢了过来，声音大得吓人。

云安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郁楠勾了一下嘴角，血顺流而下，“别过来，我会保护你。”

云安颤抖着双手，使半天劲终于说出话，“不要，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

······

云安是被活生生吓醒的，因为最后的一个镜头是郁楠替她挡了一板砖。

此时她正抱着被子，被子的一角还有些湿润。云安摸了摸眼角，做个梦还哭了。

但此时自己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她摸过手机，此时此刻是凌晨四点零七分。

云安开灯，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坐在飘窗上，冷水从喉咙滚入胃里的感觉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外面黑压压的，连声音都没有，就像关机后的手机。

云安睡意全无，静静看着外面，脑子放空。

郁楠回到店里后，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性的，准点关店门，洗澡，铺床，但根本没有睡意。

一种麻木感盖过所有感觉。

一直翻来覆去翻到两点都睡不着。郁楠叹口气，决定放弃自己，拿起手机开始刷。

短视频都是一些女孩子甩个头发或者遮一下屏幕就换装，没什么看点。顺手打开话题，刷了几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题。

“你会去做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吗？”

第三次看见了。

缘分吗？

郁楠往下刷，突然刷到一条只有几个赞的回答。

“肯定会啊，不是我注重过程，而是乾坤未定你怎么知不知道就不可能？你以为你一定会那么倒霉？乐观点姐妹，上天不会弄死一个人的，他没那个精力去管你这个渺小的人物。”

回答者是匿名。

郁楠深吸一口气。

对啊，事情不会一直糟糕啊。

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会去坚持，而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坚持会变成光，刺破黑暗，带来一片阳光。

再往下刷是自己的那句“是个路人，就该好好路过”的回答，几个赞而已。

郁楠顿住，一时半会儿脑子也卡壳了。

将来是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就算现在她真的可以跟云安在一起，谁能保证她们一定会拥有未来？本身这种恋情就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阻力会更加大，那这样还可能吗？

可也不是不可能啊。

郁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

凌晨两点，世界万籁俱寂，在一个关着店门的杂货店里面，有一个左脸有道疤痕的女孩子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长长的头发像毯子一样披在身上。女孩子双手交叉，搭上肩膀，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

没有谁能理解她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