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榭死死地抱住了程千里。
他的小孩，终于找到了。
程千里满脸大写加粗的茫然。
试问有什么比打开门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更惊悚的事情吗！
某只内心咆哮，但此刻被人按在怀里却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哪儿。抱住他的人用得力气很大，衣服都被攥得有些皱起来了。这个人很想我。程千里满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个念头。他也很想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程千里心里有个声音说到。
是啊，好想好想，想到骨头都在疼，但却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是谁？
“那个…，”总维持着这么个姿势隔大门口也不是事儿，程千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瑟瑟缩缩地打破寂静，“你是谁？怎么跟我长得这么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伸手拍了拍人的背，像是安抚，也像是确认着什么。
程一榭此时此刻终于七魂六魄回来了那么两三个，勉勉强强克制了一些，松了松劲儿，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程千里，像是要把人刻到视网膜上。看着有些愣愣的。
“你…不会说话？”
“喂…？”
…对于这个不肯开口的镜子，程千里小朋友感觉有些绝望。
“那要不你先进来吧？”千里小朋友很讲道理，陌生人不能进家里，是因为没见过不认识，那…这张脸自己天天都见到，应该不算陌生人吧？
逻辑满分。
而此刻说实在话，程一榭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问一问程千里最近怎么样，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问问这个最后一次“自作聪明”的小孩，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那么久…问问他，疼不疼。
又或者…其实什么都好，只是想再和他说说话。
他找怕了，等怕了。
但真正站在人跟前时，整个人都是傻的，剩着那么一魂两魄撑着个壳儿，脑子一个问句一个问句地往外冒，愣是没能排出个先后顺序。就这么傻傻地任人拽着进了熟悉的家门。
家里的摆设都和自己最后一次离开时一样，除了…没有了那张戳人心脏的黑白照片。
挺好。他想。
“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倒点儿水，你找个地方坐坐，”程千里小朋友秉持着待客原则，又无奈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像是木头成精的人，只能拖拽着把人拉到沙发上按着坐下，“好了，你…别乱跑啊！”神情复杂地抓了两把头发，拖了一双拖鞋，哒哒地溜去倒水。
一杯水下来，程一榭的魂魄终于混着水回了位置。他环视周围，良久后，视线落在那个满脸天真的小孩儿身上，暗暗的叹了口气。
“我，”嗓子微微有些发哑，他咳了两声，“我叫程一榭，好久…不见。”才开口，眼眶就忍不住红了一圈。
这时候才会有人想起，那个一脸坚强，满身风尘的程一榭明明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你是我…？”
“我是你哥。”
“？？？”
“！！！”
“不是？？你是我什么？”程千里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手上的杯子甩飞出去。“我哥？？”
“嗯。”
“你认识我…？”
“嗯…”
“那我为什么不认识你？？我失忆了吗？？”
“……差不多。”程一榭沉思了一秒，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但很明显，看着对面石化的程千里就能知道，这对他的冲击估计不小。
程一榭看着傻愣愣的程千里，突然笑出了声。这样活跃的，不受病痛打扰的，不用整天担心过门的小孩，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孩。
他明白，以自己后来的那种过门方式，没有报应是不可能的。他就没想过要过完十二扇门，只是自虐似的进门。某天死在门里也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第十一扇门给了他一个太大的礼物。
他的小孩在这儿，有些健康小孩都会有的东西，他不用再担惊受怕，他可以好好儿地过完剩下的生活。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再一次见到了活蹦乱跳的程千里，会笑会闹的程千里。
这已经足够了。
夜色愈加浓厚，黑暗里的怪物开始蠢蠢欲动，带着血腥味，向外伸出爪子。
准备好了吗，你的时间快到了。程一榭好像听到有人说。
准备好了。
时钟的指针逐渐指向午夜十二点，他抿了一口水，随后轻轻地将杯子搁在桌角，站起了身。拉过还在石化的人，用力地搓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脑袋。
“好了，我走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他的小孩胆子很小，不能在这儿过夜。不过，有机会的话，他还真想再陪着他闷在被子里看一场恐怖片。
想到这儿程一榭不禁勾起了嘴角。面向着程千里倒退了两步，再多看一眼他的样子，随即转身，手搭上了门把准备离去。
“哥！！！！”一道清亮的声音和着十二点整的钟声一块儿在程一榭耳边炸开。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刚才叫出声的人，按在门把上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想起来了？
呼之欲出的问题，却又怕是一场空欢喜，只能生生吞下后面的字。
程千里的记忆随着十二点钟声的响起已经尽数归位，看着他哥这么一副义无反顾去送死的样子，顿时整个人都慌了，情急之下直接干嚎了一嗓子，万幸，倒是他哥被他这一嗓子给喊懵了，停在了门口。刚想继续说什么挽回抢救一下局面，却看见隐隐约约有粘稠的红色不明液体从门缝处向里面渗透着。虽然已经很久没出过门没进过门，但直觉告诉他，外面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儿，门口也绝对不安全！可他哥跟傻了一样！动都不带动的！程千里内心抓狂。
“哥哥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门口！你你你！先过来啊啊啊啊！别待那儿！”千里小朋友嚎归嚎，手却也没停，迅速地将程一榭从门口拽了回来，结果一激动力气没把控好，两个人齐齐倒在沙发上，僵持着一动不动。程一榭是喜的，程千里是吓的……
不过，从他们离开门口后，门外倒是消停了不少，虽然还是有奇怪的声响，不过问题都不大。兄弟俩面面相觑了片刻，缓缓的爬起来坐好。一时间竟相顾两无言起来…
“哥，我好想你。”最后千里小朋友说。
此刻好似说什么都有些多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程一榭想着，再次倾过身子抱住了面前红了眼眶的小孩儿。这个拥抱跟刚见到时的相比，少了几分惊喜与绝望，多了几分眷恋与安心。
将甜的摒弃，夹缝之中不得喘息，怎么敢失去？拼尽了全力，算尽了所能想到的情况，最终却败给了那个唯一聪明了一次的小傻子。那个最怕孤独的被留下，寻找着熟悉的那个依偎，踏遍了门里的世界，现在终于找到了。
“哥……”
“你当时…”程一榭无声哽咽，听起来却只像是停顿了一下，他太久没掉过眼泪了，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只得偏过脸在袖子上迅速一蹭，“你怎么舍得丢我一个活着…我做那些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程千里眼中的眼泪被这一句话直接击中，啪嗒落在了程一榭脖子上。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哥，我知道。”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情绪一下喷薄而发。
其实人都一样，正是因为舍不得，才会想让自己深爱的那个对方留下，即便知道，留下可能更加痛苦，但事到临头，依旧舍不得看着对方离开。
所以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这么做。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下去，但我舍不得你离开我，以前电视那些烂剧里的话，此刻却体会得不能更深刻，没了你，剩下的日子，我该怎么度过？我不聪明，很胆小，经常拖后腿，我都知道，但这个办法，我也能想到。
那能不能让我，救你一次，哥？
实际，程一榭当初不也是想这么做的吗？
这些，程千里懂，程一榭也懂，只是当人终于再次活生生地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地“埋怨”一句，为什么丢下我。
当刀插入腹部的那一刻，程千里其实是开心的。
因为程一榭活下来了。
兄弟俩窝在沙发上靠着就这么过了一夜，说来也奇怪，门外倒也没什么动静。别说经历过一晚的程一榭，就连程千里也无比疑惑。
“为什么…这么安静就过了一晚上…？哥…门什么时候转性了？这么轻松？”程千里小朋友抱着抱枕，闷闷地问。
虽然知道安静也好，但如果门一直是这样，那自己也不会死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自己一死门就这么和善了？？？
“…程千里”
“嗯？”
“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
“？？？？？？”
“让大门这么辟邪。”
“，，，，”
程千里噎了一秒。
谁能告诉他，他哥什么时候这么会开玩笑了？？？这脑袋还别在裤腰带上呢！能不能靠点儿谱！？？程千里为自己的小命无比担忧，但担忧不过三秒，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新的”发现让程千里默默为自己的智商垂了一把心酸泪。同时也让自己多了些底气。
我都死了还怕什么！他想。
随即故作潇洒地甩开刚才裹在身上的被子，拍了拍在一旁一脸看傻子表情的程一榭，满脸“我可以！我能行！”
“哥，我会保护你的。”程千里深沉地说。
“………”
记忆真的太容易美化一个人了。程一榭此刻想。
程千里说完壮志豪言后，心虚地看了看承受了太多的程家大门，拖着拖鞋又去倒水压惊了。结果回来路过门口时，大门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一声巨响。
“碰！”
“哥啊啊啊！！！门门门门！门响了！！”
程千里整个人都吓飞了。手上的杯子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甩了出去。哐得一下完美命中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钟晃了两下，啪叽就掉了下来，杯子和时钟哗啦啦碎了一地，配合着门那儿的音效，和程千里的男高音，活生生凑出一场交响乐。
程一榭在听到程千里惨叫的那一刻便刷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揽住了正在嚎叫的小傻子，拍了拍人头顶。
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程千里逐渐冷静了下来。手心里全是汗水，在人怀里埋了一会儿后才虚虚地侧过头看了看狼藉一片的地面。
“………”
“……哥，其实…仔细看看…还挺有艺术感的，真的。”
“……你不适合当艺术家。”
程千里卑微垂泪。
一堆碎片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这时里面的东西突然引起了程一榭的注意。
那是两把带着花纹的青铜钥匙。
他放开怀里的人，表情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久久不能回神。而钥匙在他刚拿到手上时，另一把便逐渐消散，最终化成了一把飞灰，只留下了一把，上面用复杂的花纹组成了四个字。
他抚摸着上面的花纹，仔细辨认着，突然他笑了。
虚幻之生。
不公平吗？不公平。自己本来早就不配得到这么多了，他觉得自己恐怕是把下面几十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如果真是那样，哪怕下面几十辈子都厄运连连，不得好死，他也乐意。
可能是自己的小孩太好了，连门也舍不得再让他伤心了吧？程一榭想。
但无论怎么样，他不会再离开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哥…？那是什么？”程千里探过头好奇地问。
“没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放进了口袋，却终是忍不住上扬了嘴角，“想看恐怖片吗…我陪你？”
“也行？？？”
“嗯，需要我去把刚才的被子拿给你吗。”
“……我才没那么胆小啊！”
后来的某一天…
顾龙鸣摸爬滚打，好不容易从第十一扇门里出来。
这时的黑曜石又多了几个厉害的新人，大家兴高采烈地为他庆祝，连后来不常出面的黑曜石首领阮南烛和林秋石都来了。正当大家吃地高兴时，顾龙鸣溜达到阮南烛和林秋石身边，塞过去一张纸条。
“门里有两个小孩儿非要让我给你们的。”他挠了挠头说。
林秋石和阮南烛听了这句话，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读懂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
一榭千里？
一榭千里。
打开纸条，上面有着一行清秀有力的字。林秋石看完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又淡淡地笑了。随手把纸条收进了口袋中。
阮南烛也看见了那行字。
【我们一切安好，勿念。】
“看来程一榭选择了虚幻之生。”
“也许，那是他的真实。”
他是他的真实，亦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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