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资善堂。晏清杳望着堂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几欲落下泪来：那是将自己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她的爹爹啊！可也是他，亲手将自己送进这座孤城里，三年了，父女之间再未见过一面，甚至连家书都是寥寥可数。

　　“明日臣等将依例为殿下讲经授学，若殿下无事，臣等告退。”领头的太子少傅李迪询问道。

　　“诸位先生慢走。”赵祯起身行礼相送，却挽留道：“晏先生留步，我还有问题请教晏先生。”

　　赵祯早就注意到晏清杳红红的眼圈了，知道她碍于规矩不敢造次，心中不忍，所以便借口留下晏殊，让他们父女一聚天伦。

　　晏殊依言停下脚步：“是。”

　　赵祯对着身边的晏清杳轻声道：“杳杳，去和晏先生说话吧。”

　　晏清杳强行稳住脚步缓缓的移到晏殊身前，却在见到晏殊衣角的那一刻，所有理智都一瞬间全部崩溃，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爹爹！”

　　晏殊见女儿如此这般哭泣，只觉心痛如绞，将晏清杳搂入怀中，轻轻拍着晏清杳的背道：“清杳不怕，爹爹在呢，爹爹在呢。”

　　晏清杳问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听姨母说你娶了新夫人，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晏殊望着女儿这般可怜，真想不顾那劳什子的天命，就这样带着女儿回家，可理智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晏先生，时辰不早了，宫门下钥之前您还要出宫呢。”是外面的内侍提醒道。

　　晏殊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望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祯行礼道：“臣告退。”说罢就快步离去，生怕再看一眼女儿就会忍不住将女儿带回去。

　　晏清杳望着爹爹离去的身影，忍住要留下来的眼泪对赵祯道：“殿下，我，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赵祯回答，就小跑着出去了。

　　翔鸾阁。李兰惠望着儿子的身影，心中很是激动，却只能面色如常，强压着心中的激动，拿起一个蜜饯递给赵祯：“尝尝这个。”

　　“我最喜欢你了，你的蜜饯是最最好吃的。李娘子，我能拿回一些去给杳杳吃吗？”其实赵祯是想起了那日晏清杳很喜欢李兰惠的蜜饯果子，知道晏清杳心中难过，才瞒着众人，只带着张茂则一人偷偷来了李兰惠的寝阁。

　　李兰惠想起什么，问道：殿下说的是晏姑娘吗？”

　　赵祯点了点头：“今日她见了晏先生，哭的很伤心呢，我就想拿些蜜饯给她吃。”

　　李兰惠一边包蜜饯，一边道：“晏姑娘年纪还小，骤然离了亲生父母，肯定是要伤心的，殿下不妨多陪陪她。过日子，总是有苦有甜的，不开心的时候，就吃颗蜜饯，那些苦就会消散了。”

　　赵祯礼貌的接过李兰惠手中的包裹：“我知道了，谢谢李娘子，那我先走了。”

　　李兰惠怔怔的望着赵祯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六哥儿，你身边有人能陪着你就好……”

　　仪凤阁，赵祯见过了杨淑妃，就到了晏清杳的寝阁，果见墙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晏清杳本来正在伤心，却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颗蜜饯，忙抬头望去：是赵祯！

　　“你怎么来了？”

　　“我呢，本来是来找小娘娘的，不想看到了一只小花猫。”

　　“我才不是小花猫呢。”

　　“唔，看来有人不打自招了。”

　　“赵祯！”

　　“好了，喏，吃颗蜜饯吧。这可是我从李娘子那里求来的。”

　　晏清杳心中很是感动，资善堂距翔鸾阁的路程自己是清楚的，可是赵祯会为了自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只为了拿蜜饯来哄自己开心。

　　望着赵祯期盼的眼神，晏清杳将蜜饯放进嘴里，甜甜的滋味瞬间滋润了舌尖，也绵绵不绝的流入到了晏清杳的心里。

　　“好吃吗？”

　　“好吃。”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了进来，映照在两人的身上，将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转眼便是冬至之日，今日正该晏殊为赵祯讲经。

“先生，是要教我咏梅词吗？”

　　“好词原是天赐予，今日臣不与殿下说文解韵，只踏雪闻香。再采几枝好梅，集一坛花上雪，回去让厨房新雪煮茶，烤一炉梅花馅的酥饼。”

　　“梅花馅酥饼？那先生，能带着杳杳和茂则一起去吗？”

　　晏殊听着赵祯对晏清杳的称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先生？”

　　“自当如殿下所愿。”

　　晚间，赵祯告别了晏殊，折了梅花，走在回坤宁殿的路上，见了路边的积雪，却是一时兴起，滚成了一个雪球，趁晏清杳没注意偷偷扔向她。

　　晏清杳被突如其来的雪球砸在身上一懵，回头便见了赵祯偷笑的样子，怒从中来，刚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听见了怒斥声：“放肆！”

　　晏清杳向声源处望去：是刘娥！

　　原是刘娥今日见赵祯迟迟不归，心下忧心，才出来亲寻，不想就见了赵祯将雪球扔向晏清杳的这一幕。

　　“娘娘。”晏清杳明白刘娥最是严厉，忙跪下请罪。

　　“大娘娘，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赵祯忙请罪，却被刘娥的话打断：“来人，送殿下回去。”

　　“大娘娘！”赵祯一惊，挣开了任守忠的手。

　　“六哥儿，先回去吧，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刘娥看着赵祯如此在意晏清杳的模样解释道。

　　张茂则也劝道：“殿下，我们先回去吧，不要惹娘娘动怒。”

　　赵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晏清杳，终于还是慢慢挪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刘娥与晏清杳的视线当中。

　　“你就是淑妃的外甥女？”刘娥望着跪在地上的晏清杳问道。

　　“回娘娘，臣女正是。”晏清杳心中紧张，却还是面色如常，不敢背上失仪的过错。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回娘娘，臣女知错。”

　　“哦？你认错倒是很快，可是既然知错为何还要纵着大宋的太子在这儿玩雪球？”

　　“回娘娘，今日之事无论如何，臣女皆是有错。若是臣女劝着殿下，不依殿下之命行事，便是渎职之罪。可若是臣女依了殿下，便是冒犯之罪。请娘娘责罚。”

　　刘娥轻笑一声：“真是个灵巧的丫头，你这是在怪本宫严苛了？”

　　晏清杳道：“臣女不敢。”

　　“今日之事本宫不欲再追究了，可是你也说了，你有错，本宫便罚你抄写金刚经一部，你可认？”

　　“臣女认罚。”

　　刘娥望着晏清杳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满意几分，面上却不显，只道：“稷臣，咱们回去吧。”

　　晏清杳在看不见刘娥身影之后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坐在地上。

　　“姑娘，姑娘。”是纤儿来寻晏清杳了。

　　纤儿是入宫后杨淑妃配在晏清杳身边的丫鬟，生性聪明乖巧的很。

　　纤儿见晏清杳的模样大吃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

　　晏清杳借着纤儿的力气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残雪道：“没事，回去吧，不然姨母要着急了。”

　　接连三日，晏清杳都派人向赵祯告假，踏踏实实的在寝阁里抄经。

　　赵祯实在不放心晏清杳，又怕无顾忌的跑来找晏清杳会为晏清杳引来刘娥更重的责罚，左右为难。

　　还是张茂则看出赵祯的心思，偷偷派人往仪凤阁打听，杨淑妃却只让人回了一句一切安好就不再提其他，反倒是让赵祯更加忧虑不安了。

　　仪凤阁。杨淑妃望着晏清杳道：“杳儿可是觉得姨母的做法对六哥儿来说不好吗？”

　　晏清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明白姨母自有道理，可是……”

　　杨淑妃打断晏清杳的话：“没有什么可是，杳儿，我知道你和六哥儿的感情好，可是此事本就因他而起，再说娘娘那边也看着呢，此刻唯有你们不见面才是最好的。”

　　晏清杳点点头道：“姨母说的是。”

　　杨淑妃道：“杳儿，姨母也是在这宫中多年才看明白，这世间身为女子不易，身为宫里的女子更为不易，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凭自己的心意想法做事，我们所能顾的，就只有对自己最好的。”

　　望着晏清杳迷惑的眼神，杨淑妃解释道：“就拿此事来说吧，六哥儿是官家的儿子，大宋的储君，这于他而言这不过就是一个玩笑，可你因为此事便要受罚，所幸娘娘宽容，念你年幼，未做严惩。所以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杳儿，你要想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就唯有谨言慎行，做一只外表无暇的笼中鸟。”

晏清杳应道：“我虽不明白姨母话中的深意，但我会听姨母的话。”

　　杨淑妃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月之期终于挨过，晏清杳按时将经文上交，刘娥依前言，并未再做追究。

　　赵祯经此一事自觉对晏清杳更是愧疚，两人间感情更胜从前不提。

　　乾兴元年，宋真宗薨逝，年仅十三岁的太子赵祯即位，史称宋仁宗，由此开辟了仁宗盛治。由于新帝赵祯年幼，奉先皇遗命，由皇太后刘娥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