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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亮得纤尘不染，天空蓝得深邃苍远，藏獒太阳正给一只素不相识的小狗哺乳，藏獒月亮守候在一旁，老农工哼起了一首婉约的歌，这么婉约的曲调他说是十八军的老军歌。同样是十八军出身的父亲不会唱这支歌，我也没有听别人唱过，但老农工用他苍老沙哑的嗓子唱起来是那么的动听和感人。

一次战斗中老农工的下身负了重伤，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也是他一生不婚的原因。但他并不缺少儿女，小民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一大群狗，他把它们都看成自己的儿女，所以他过得平静而滋润。前面说过唯一一件让老农工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擦枪走火误伤小战士，除此之外他这一生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情，一门心思只在他那一群狗身上。

这时他又收养了一只小狗，于他是件快乐的事情。

他是一个博爱主义者，来者不拒，这一点他与我父亲完全是两个样。父亲是不能允许谁动了他的奶酪的。父亲常在家里数他的罐头，多了一听或者少了一罐都会引来他莫名的烦恼。哪怕后来父亲升任了更高的职务，罐头越来越多，他还是有这个习惯。父亲的罐头常常因为过期只能扔掉，但他绝不愿意贡献出来作为狗食。父亲早年家境贫寒，在我爷爷那一辈连饭都吃不饱，所以尽管父亲后来职务不低，却一生改不掉敛粮的习惯。

老农工家里早年也很贫穷，而且一生都是平民，一生都不富裕，但他从来不敛财，只知道给予。老农工的家真是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但他居然能够安贫乐道，认为自己非常富有。他的财产就是小民，还有那一大群狗儿狗女。

父亲的罐头少于十箱，就会惶恐不安，生怕灾难再次降临时缺少了口粮。老农工的存粮从来就不满柜，存款从来没有上过四位数，但他从不担心哪天饿肚子。父亲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耿直，一方面又阴暗，具有双重性格。老农工从来就平凡平实，性格单一率真。但父亲看不惯曾是自己老首长的老农工，认为他是一个晚节不保的人，是一个贾宝玉。老农工却十分尊敬父亲，认为他能干、聪明、果断和有见解。

父亲常把“大老粗”挂在嘴边，张嘴就是：“我就是一个大老粗，要多粗有多粗。”父亲是说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但父亲认为老农工不仅粗，还很蠢。一个连字都识不了几个的老东西真是一个大傻蛋，是一个老年的贾宝玉。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蹊跷。

老农工并不知道父亲把他打入了另册，成了贾宝玉那一伙。其实知道了也无所谓，他连贾宝玉的出处也不知道，管他真宝玉还是假宝玉，他就知道与他的狗群为伍。这时老农工很认真地哼唱他的老歌，别人还没有感动他却自己先感动了起来。老农工的眼泪一流出来就被脸上的皱纹吸收了，要将那些皱纹充满不知要流多少泪水。这时老农工的脸看起来很湿润，可以想见他一定是泪如泉涌。

这场面我至今仍历历在目，每每回忆仍然热泪盈眶。小民给小狗取名北斗，北斗是吃太阳的奶水长大的。

这之后我与老农工见面谈论的总是北斗，北斗长得一身白毛，头上有一缕黑发，这是“乌云盖顶”。我和同学吵架时就要搬出北斗来威胁对方，说我要派我的乌云盖顶来咬你们。同学们都以为乌云盖顶是一只雄壮的大狗，或许是一只藏獒也说不定，谁也不知道它是一只被我捡来送给老农工的先天不足的小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