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小民的狗群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每一只狗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小民讲起来总能让我热泪盈眶。那时我刚十二岁，是一个惹事的少年，住在西郊的部队大院，就读于拉萨的八一小学，歌唱得非常好，是公认的美少年。当年我在拉萨同样出名，因为我不仅长得英俊，嗓音出众，自诩是一个文学天才，小小年龄已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了文章，并多次获奖，其中一篇小说《拉萨故事》就以藏獒为题材，在当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父亲看不惯我，认为我当不了革命后代，整天野得不落家，跟着一个养狗的小子疯跑，骑马将腿摔成骨折，还偷家里的罐头去喂狗，父亲常常摇着头对我表示失望。特别是拿罐头喂狗这种事，父亲最不能容忍。

父亲是穷苦出身，我爷爷和父亲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在灾荒年饿死的。所以，父亲连一粒粮食都不浪费，而他的儿子居然用罐头喂狗。父亲痛心疾首，认为我干的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如果当时有一听罐头，你爷爷也不会饿死！”

父亲对我说这话时手都在抖。我从来没有饿过饭，不仅不爱吃罐头，见了油腻的东西还要反胃，对父亲的感受不能理解。我认为狗同人是平等的，人吃的东西狗为什么不能吃？狗是人类的朋友，给朋友吃一点罐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父亲听闻这种说法，大惊失色，狗就是狗，何时成了人的朋友？人说人话，狗吠狗叫，父亲认为狗是畜生，牛吃草，猪吃潲水，狗只能吃屎！这就是两代人对问题的不同认识。

“可是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母亲这样为我开脱。母亲在世界观上同父亲也很不同，她是地主家的女儿，父亲却是贫农的儿子，他只是抵御不了美貌的母亲的吸引娶了她，却在万事万物上都同她分歧很大。

父亲最不爱听这话，在他看来十二岁不小了，“我十二岁时已参加了八路军，给部队送信呢”！照父亲的理论，我这会儿应该干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而不是整天屁颠屁颠地围着一群狗玩耍。

“革命者喜欢的是枪，不是狗。”父亲强调。

我不敢跟父亲辩论，只敢在心里反驳说有什么了不起，还革命者呢，逮住个机会就把自己灌醉，说着胡话。父亲是个酒鬼，嗜酒如命，但酒量不大，一喝就醉，醉了就发酒疯。有文化的母亲最看不起父亲这一德行，但又教育不过来，所以就教育我，不要听你爹瞎咧咧，他是手电筒照别人不照自己。

父亲就是这种人，对自己的亲人一律严格要求，甚至不近情理，对别人的孩子又毫无原则地一律亲热，叫着乖乖，一脸慈祥。

父亲对我无语，我对父亲无言，我们各自为政，互不欣赏。父亲喝着他的高粱酒，我爱我的狗，彼此成为对头。对于我写的那些文章父亲也不愿读，他认为军人家庭出生的孩子应该习武，整天舞文弄墨这成何体统！父亲无奈的是，他只是一名军官，管不了那些报刊，否则，他早就下了死命令，不准人家刊登我的文章。幸亏还有母亲欣赏，说这孩子随了我的优点有文化，不像他那个五大三粗的爹，除了酒气吐不出一口文气。

对于惹事的少年，父亲采取了封锁政策，家里的罐头全被管控了起来，但他忽略了奶粉，奶粉被我一袋袋偷出去喂了狗。还有水果糖，都成了狗的零食。那些狗都成了水果糖的爱好者，见了我很远就奔过来讨食。父亲非常生气，对母亲说你生了个惹事的孩子，有地主家的品性，不是我们贫农家的种，当不了革命的后代。

小民常常率领他庞大的狗群出来晒太阳，身边守着的一定是那只叫太阳的大藏獒。太阳的儿子是一只漂亮的小藏獒，叫月亮。太阳和月亮油光水滑，小民自己舍不得吃肉也要喂它们牛羊肉吃，包括我提供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