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雪鹤旧事（3）

听说仓庚的沧长老昨天晚上死了，尸体被扎的千疮百孔，可比雪鹤死的那位还吓人嘞。

　　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睡莲还在想着昨天夜里发生所发生的一切。

　　似梦非梦间似乎有人替她掖好了被踢下床的被子，而再细节一些的问题她就想不起来了。

　　窗外大雨瓢泼，铭凌很少下这么大的雨，而现在比起雨声还要喧闹几分的惊呼倒是吸引了不少睡莲的注意。

　　这里是铭凌低年级的课堂，大多都是些豆芽菜似的小家伙，一点儿稀奇古怪的小事情都能马上将他们从枯燥的书本中吸引，叽喳吵闹的围成一团。

　　睡莲伸出两只小胳膊推开挤挤挨挨的人群挪到窗边。

　　倾盆大雨中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胸前抱着两本书，而最为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头短发，末尾干净利落的垂在颊侧，湿漉漉的淌着水。

　　“他剪头发了吗？”

　　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下雨还不打伞。”

　　“感觉好奇怪啊！”

　　“诶，诶！他看过来了！”

　　随着对方视线的平移，窗边的人群一哄而散，只有睡莲一个人愣愣地还呆在那里。

　　她望着那人消失在朦胧的雨幕，直到收起雨伞的先生摇响了上课的铃铛才使她回过神来。

　　那似乎是去谦兰堂的方向……

　　雨水从屋檐滴落，冰冷的落进柔软的花瓣，似是一滴晶莹的晨露，谦兰堂书房的上放着一枝艳丽的月季。

　　御芳院的二师姐夜来香将一踏沉重的文件搁上荀幽的桌案，她收走了那枝月季花插进满是栀子的花瓶。

　　皎洁的白中顿时多了一抹鲜艳的红，远看似乎有些突兀，但近看，却又有些两相得宜的意境来。

　　这时，门被“碰！”的一声推开，夜来香起身行礼，弦月的泽润长老怒气冲冲地踱步到荀幽跟前：“那小子我实在是受够了。”

　　他才进门就滔滔不绝的开始抱怨：“想我对待弟子向来一视同仁，不行厚此薄彼之事，但是那小子，那小子简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坏坯子！”

　　闻言，荀幽从圈圈点点的账目本上抬起头，问道：“你是说余音吗？”

　　他是近几个月来唯一一个从铭凌转去弦月的学生，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就连来历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余音这个名字是荀幽给取的，当时我们的大掌门在回山的路上发现了一个隐秘的灵境入口，它隐藏在一潭幽深的绿水之下。

　　灵境之内是漫无边际的花海，遥遥的琴声时近时远的回荡在这座辽阔的牢笼，这里没有风，有的是虚假的日月和无垠的苍穹。

　　他寻着琴声而去，路上尽是被撕毁的书籍和损坏的乐器。

　　近乎失传的曲谱丢的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落在繁茂的花丛间，像被抛弃的废物一样揉成皱巴巴的纸团，可随意捡起一张，拆开来，其上所书，皆是百无一二的精妙绝伦。

　　他甚至见到了几本原应该在几十年前就销毁的典籍，泛黄的古书间有几页的边缘被折起一个小角，似乎是为了方便日后继续翻阅而做的一个小小记录。

　　荀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个热衷于文学的妖精所创造的藏宝窟，但如此也解释不了为何这些宝物会被如此对待。

　　直到他在一座小亭里发现了一个少年，他百无聊赖的躺在亭台的边缘，长长的头发从石头台阶上倾泻而下，铺成一张黑色丝绸般的长毯。

　　少年一只手搭在身侧的长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袅袅的乐音就这样从他的指尖飘出，悠扬轻盈的回荡在辽阔的长空。

　　荀幽几乎要陶醉在这首叫青烟似的曲子里，但转瞬间，乐曲戛然而止。

　　亭中的少年忽然暴起，将手边的长琴重重往亭外一摔，尚且余音绕弦的红木琴顿时四分五裂。

　　发泄完的少年如同脱力一般栽倒过去，任由自己的肩胛骨与那长琴一般重重摔在坚硬的，平整光滑的石阶。

　　他眸中是一潭死水，连尖锐的疼痛都无法搅动一丝涟漪。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因为没有可以探寻的记录，嗓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估计是被关久了，已经忘了要怎么说话。

　　不过虽然没有办法表达，却可以听懂外界的语言。

　　放任一颗有天赋的“种子”在外胡乱生长显然不会是章山大掌门的作风，他提议可以带他走。

　　少年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朝荀幽伸出手，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指了指他的佩剑。

　　少年拔出长剑转向自己的脖子，在荀幽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割断了长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这个时代，剪下头发是匪夷所思的行为，是独属于不孝子和疯子的举动。

　　可他的动作果决，落地的青丝仿佛一段段被抛弃的过往，而在正真的蓝天之下，初升的太阳会将光芒挥洒，令那潭幽深的死水在微风中波光粼粼。

　　那么现在，荀幽从漫长的回忆中抽回神，继续听着弦月长老的滔滔不绝，打了一个哈欠。

　“他不但桀骜难驯，我行我素，还忤逆师长，无法无天，独行其是，放浪形骸！还……”

　　“泽润长老！”荀幽忽然严肃的喊了一声。

　　泽润长老顿时住了嘴，一声不吭的看着荀幽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眉头紧锁，大气不敢出。

　　微风带进花卉的馨香，毛笔搁置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荀幽将纸张展开提起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神韵非凡的“風”字。

　　“您觉得……”

　　泽润长老咽了口唾沫，一眨不眨的看着荀幽，警惕的等待下文。

　　“给雪鹤的小长老取个'風'字怎么样？”

　　“……”

　　一时语塞，室内宁静的唯有风的声音。

　　“算了，你还是继续说说余音吧。”荀幽将纸折了折收起来：“不过你方才说忤逆师长，据我所知，他好像不会说话吧。”

　　话音未落，方才的宁静荡然无存。

　　“他要会说话还得了，就他那样，恐怕张口就出言不逊，有失风化！”泽润长老几乎吼了出来，像一只被火烧了尾巴炸毛的猫：“他就是除了天赋毫无可取之处，但再好的天赋放在个不懂得尊师重道的顽劣身上也是白搭！你最好赶紧把他收回去，让他离我弦月越远越好！”

　　他这一口气跟连珠炮似的，才停下来就喘了两口气。

　　“先消消气。”荀幽替他倒了一杯茶：“他到底做什么了？”

　　“他做什么了？”泽润长老一拍桌子，刚顺下的毛顿时又炸了起来：“就昨天，他差点儿勒死个人，要不是给我撞见了，那小可怜就要断气了！”

　　“还有前几天，我本着师长的尊严对他我行我素的行为批评了一番，谁成想这小子竟然差点把祠堂给点了！”

　　“最严重的是，他竟然当中侮辱了一个女弟子，这要是传出去，我的老脸也是不要了，一尺白绫自缢得了。”

　　“如此恶劣吗？”荀幽嘬了口茶：“你也知道，他先前被关在灵境里太久，如此发泄也是合乎情理，为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给他个机会？我怕再给个机会我弦月都没了！”

　　荀幽放下茶盏，这次他倒是没有敷衍，明亮的眸中似含笑意，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在循循善诱：“您想如何？”

　　泽润长老猛灌了口茶，这才清了清了嗓子，恢复到正经威严的样子：“刨去灵丹，废除筋脉，逐出章山，以儆效尤。”

　　“既然如此，那子初龙吟该当如何？”

　　“自然是交由弦月保管。”

　　“我明白了。”荀幽点头笑道：“此事我会处理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荀幽：“哦！对了，苍庚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泽润长老一愣，搁下茶杯，瓷白的茶具映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才不甚在意道：“那不检点的家伙死了活该。”

　　荀幽：“不过他并没有指定继承人，所以我打算给渊宵那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一个机会，你看如何，还是有别的人选推荐？”

　　泽润长老站起身，一抚衣袖，拱手做礼：“一切凭掌门定夺，泽润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坦然自若的推开门往外走，直到有了一段距离，这才加快速度，跟条鱼儿似的，滑溜溜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来香与他擦身而过，少女手中端着一碗酥酪，甜滋滋的香味从盖碗的缝隙里溢出，与室内浓郁的花香交融。

　　她将托盘搁在案册，离开时关上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