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选择

浓烟滚滚，火焰翻涌上腾，远远望去，已将那一方天燃得似是海上朝霞。火光中，楼影叠叠重重宛若幻象，危楼摇摇欲坠，不断发出巨物掉落的震响。

楼外嘈杂叫喊声不绝于耳，但比起面前的熊熊烈焰，所有其他的声音都有如巨浪滔天中的几滴水珠一般，微不足道。捂住口鼻的湿巾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浓烟裹挟着尘埃争相涌入鼻腔，阵阵热浪铺卷而来。基尔用长袖裹住手，拔下最后一只优盘，准备从挂着消防水管的窗口离开，一转身却看到了门后蜷缩的乌发少女的身影。

基尔望着远处眼看着就要烧进来火焰咋了下舌，但还是快步上前，到了少女的身边，“茱莉普……是你吗？”

被称作茱莉普的少女抬起头，一直缩在角落的她似乎没有吸入太多烟雾，勉强还可以发出声音，“是哥哥……是波本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基尔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块沾湿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对她摇了摇头。

“那我不……”

茱莉普看上去没有任何要动的打算，基尔看着那门缝中已微微探入的火苗，二话不说伸手打在少女的后颈，拽起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凭着巧劲轻而易举地将她背了起来。

“这可由不得你了。”

茱莉普再度恢复意识时，耳边的隆隆震动不再，仅剩下了监护仪有节奏的滴滴答答，平静的节奏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一下一下提醒着她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她察觉边上有人，于是保持着合眼的状态，脑中努力回想陷入昏迷之前的事情。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你这套伎俩我试过，连小学生都骗不过。”

茱莉普闻声睁开眼，救了自己的女人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

“是吧，有些小动作是控制不住的。”

“我还活着啊……”茱莉普把手抬到眼前，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你听起来很遗憾的样子。”基尔叹了口气，从桌上取了一只苹果，拿到水池边洗了洗，“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你是基尔？”茱莉普凭着印象记起了仅有的几次碰面中周围人对她的称呼。

“是，也不是。”基尔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削起手中那只苹果，“我叫本堂瑛海，是CIA派来潜入组织的谍报员。你呢，你的名字也不是茱莉普吧，他平常叫你什么？”

“希实……安室希实。”她喃喃地开口，出口的几个音节竟比波本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听起来更加讽刺，“所以组织已经没了？”

“三天前，就在研究所起火的那一天，组织已经在多国的联合行动中被剿灭。可能还有几个成员在逃，不过大部分都已经落网。”本堂瑛海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了床头的盘子上，又稍稍向她那边推了一下。

希实唔了一声，瞥了一眼桌上的苹果，扭过头去，沉默良久才又再度开口，声音比方才低哑了许多，语气中终于露出了一些情绪，“……波本呢？”

“我只知道他也是在组织里潜伏的卧底，但他具体隶属于哪个组织、现在在哪里，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本堂瑛海卧底组织多年，经历过猜忌也经历过背叛，被枪口抵着头也并非罕事，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为了大义死在了自己面前。她自认心理素质已经足够强大，但此时此刻她仍觉得，少女以颤抖的声线抛出的这个问题令她难以作答。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也有所耳闻。这个少女是组织看中的制药天才，是波本亲自从福利院将她给劫了回来，自此她就一直跟随在波本的身边，看样子他甚至以自己的姓氏给了她一个名字，虽然不知这个姓氏是真是假，但不难看出在这几年中，波本已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而自己的回答终会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按照正常的思维来推理的话，最简单直白的解释便是，波本为了截获一手的情报将她留在身边，以兄妹相称，不让别人和她过多交流，而就在组织覆灭的当天，她成为了一枚弃子，被抛于火海之中。

以波本在组织里杀伐果断的名声，这便是最顺理成章的解释，是本堂瑛海的推测，也是希实的心中所想。

希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绝望的尽头又归于平静，“我会怎样？”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她的手中仍握着那把水果刀，随意地对着空气点了点，“第一，我把你移交给日本公安，不论你是否出于自愿，你毕竟为组织做事多年，剩下的事，就交给日方定夺，也算是CIA卖了日本一个人情。”

“第二，你跟我回美国，改名换姓，继续学业。”

“条件呢？”

“条件是，你将所有你研发的，还有其他你经手过、你记得的药物配方和研究成果都据实告诉CIA。作为交换，我们会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希实认命般闭上眼，那些言不由衷的过往，亦真亦假，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新上演，似是要扒开她的伤口，一探虚实。那些疼是真的，而更加令她痛彻心扉的，是轻信他人的愚蠢。

“好，我和你走。”

注：

[1]

希实（Nozomi），日文中与希望同音。

[2]

茱莉普（Julep）/薄荷茱莉普（Mint Julep），是一种以波本威士忌为底，加了薄荷、糖和碎冰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