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清平（一）

天刚亮起，叶凌初便留下黎歌，同沈离、凌岳一起带着昏迷的沈然上山。

“多亏了你，昨夜一场酣梦，但灭心曲乃魔宗魅术之大成，每用一次于你的反噬便越深，你不要命了，是么？”

“我是不死之身，怕什么反噬？”

“那寒毒呢？沂云珠呢？就为了那么一个丫头，你要搭上一切么？”沈离忍着怒气向她诘问。

叶凌初沉默半晌，望着远处的山头忽然说:“我不是为她。”

“那是为什么？”

“这与你无关。”

沈离微微一笑，眼神贪狠如狼，“既然如此，等浅浅苏醒你让她拜我为师吧，如今江湖纷乱，有点也可免许多危难。”

“这与我无关。”说完，叶凌初的脚步越发快了。

清平观傲立于山巅，天然之中带着一种冷峻，俯视着渺渺众生，经年未见仍是那般气度恢宏，门前悬挂的金匾却已不再鲜活，原本挺秀飞扬的字迹也斑驳暗淡：

玄之又玄。

天子手书，一字千金，此间主人却任它在门前蒙上蛛尘，忍受风雨飘摇。

“我等有要事求见清平观主，恳请道长代为引荐。”沈离俯身虚施了一礼，平缓的语气却透着躁厉。

道袍男子手持扫帚，一丝不苟的打扫着院墙，“早在二十年前，师父便已下令封山，从此再不见客，清平观也不再受人香火，你们走吧。”

“既是观主所愿，我们也不便过多打扰，只是舍妹伤重，若能借磷光药池一用，在下一定铭感五内。”

男子冷哼一声：“磷光药池乃我清平观圣地，七百年来，历任观主皆以心头血养之，尔等说借便能借么？”

“佛与道虽有不同，但皆行救渡，皆为慈悲，如今有人无辜受难，清平观却不施以援手，难道道长们修行数十载，也为俗世珍宝所缚，不舍得？”

男子深吸一口气，侧眸望了一眼叶凌初，斥道:“你们一个是沂云宿主，一个是牵魂宿主，彼此堕劫已深，早已不能归属正道，还敢妄言天下苍生？”

“你……”沈离气急，正要出手之时，院门却忽然开了，一名年轻的道童快步走出，在那道人耳边一通低语。

男子立刻道：“师父说了，磷光药池可以借给你们，你们去吧。”

“你师父可有什么条件？”

“师父说，目前还没有。”

“但终究会有，对吗？”望着眼前这重重观宇，叶凌初突然就笑出了声。

男子挑眉冷哼一声，放下手边扫帚，撇下他们大喇喇的入了观。

几人在道童接引下，一路七拐八绕，来到道观最后一间房舍，又从那间房舍里的暗梯走向丛林，大约小半时辰才终于到达目的地，磷光药池。

叶凌初心中震撼，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圣地，却偏偏简陋的出奇，方圆十丈之内除了杂草、树木和石块，竟然再无别物。

将沈离他们支去山门后，叶凌初便除去沈然身上衣物，将其慢慢沉入药池之中，随即也解衣踏入药池，沂云珠受到感召逐渐放出热量，从她的身体到整个药池，都很快变的奇烫无比。

她闭上眼，继续引导那股热量，一部分化入蒸腾的药池，使那洁白的药气显出金色的光来，而另一部分流进沈然身体导出古剑煞气，离开人体之后，那剑煞仿佛有了某种意识，像是不甘臣服般发出声声怪鸣，竟向叶凌初猛冲过来，却被那满池金光吸收殆尽。

与此同时，一缕暗青的光影自金光中刺出，向着主殿直奔而去。

叶凌初睁开双眸，取过池边的衣物，慢慢走了出来，看着那金色华光在灵药助力下将沈然身上最后一处伤口修复，她便解开了穴道。

“谷主……”沈然豁然睁眼，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出现在她视线里，虽然看不真切，但那气息却无比熟悉。

叶凌初轻和一笑，递给她一枚散着异香的赤色丹药。

“这是什么？”沈然丝毫没有疑心，立即含进了嘴里，那异香立刻沁满她的口鼻，瞬间精神大好。

“娑罗丹。”叶凌初微微一笑，眼神里浮起一丝恼意。想不到她那么坚持，黎歌竟还是擅自用那碧血丹解了沈然的鬼毒。

“你安心在池里泡上三天，便能大好了，外面的一切，我和沈离自会处置。”

“可是……”沈然话还未完，一股莫大的困意向她席卷而来，便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

望了一眼沈离离去时的方向，叶凌初一指点在沈然眉心处，重重冰封之下，有一扇门开了，一股沸腾的力量穿过那扇门，自她奔向沈然。

“抱歉，然然。”

沈然的眉心逐渐浮出一个古怪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极其古怪，像一条盘曲着的睁着血眸的蛇，自死亡之河中洗浴而出，栖息在了少女的躯壳。

直到那印记的光芒散尽，叶凌初才撤去功力，身后忽然响起了人语。

“阿初，”沈书问慢慢走了出来，笑容中带着一点凉薄。“你可曾想过，若沈离知道真相，她会如何对你？”

“你又说醉话了，”叶凌初站在台阶之上，远远望着沈书问。“我尽我所能搭救沈然，她知道又如何？”

“是么？”沈书问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一笑:“让我回忆一下，你是如何搭救的吧。八年前，你从姬无夜手中救下这小丫头，可把她的行踪泄露给姬无夜的不就是你么？姬无夜只是被你利用的棋子而已，她的鬼毒也正是因你而来。今天你又一次救她，除了救她，应该还干了些多余的事吧？”

“我在救她，仅此而已。”

“不对，不对……”沈书问连声否认，笑道:“她的伤好了，毒也解了，这意味着你从此便失去了对沈离的控制，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就这么放任下去。”

“你怎知她的毒解了？”叶凌初微合眼眸，一丝杀意在胸中酝酿。

“我夜观天象，猜的。”书问眨了眨眼，立刻就耍起了无赖，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气息便直逼面门。

书问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书问！”叶凌初暗暗咬牙，这个人搅局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几年前她领教过，现在她再一次见识到了。

“昨晚我去你们营地送人，黎歌把事情都跟我说了，她希望我能劝你接受碧血丹，但你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所以就顺手替你喂给这小丫头了，我怕鬼毒太危险，万一失控沈离一定跟你玩命。”

“那现在呢？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拿一样东西。”书问望着她一笑，突然全力一掌击出。

叶凌初也随之拍出一掌，两股劲力拔地而起，一似龙吟，霸道无匹，一如凤啸，盛而不衰，彼此纠缠倾轧，谁也不肯相让。

而就在她们动手的瞬间，四周的景象层层变幻，所有现实可见的逐渐消失不见，脚下软若浮云，她们像置身虚空，被一道巨大的无形气墙所笼罩。

感受到对面强大的压力，书问心中惊骇，随即便撤了掌，叶凌初则开始打量起身周的变化。

“你从未相信过我。”书问叹了一声。

“只要你出现，就一定有所图。”叶凌初淡淡回应。

“抱歉。”

“为了沂云珠？”叶凌初轻轻一笑，“云浅时间有限，你困我在此，背离了你送她回来的初衷。”

“会有人救她！可是作为沂云珠宿主的你，到底对沂云珠了解多少？它在你体内一日，你便多一日的危险。”

“我不了解，可当初强行将沂云珠封在我体内，不正是你的主意吗？”

书问瞬间怔住，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竟被问得无言可对。

“阿初……”

“你有三个时辰去破阵。”任凭周围斗转星移，叶凌初长身玉立，墨玉般的瞳孔噙着一缕冰冷的笑意。

“清平道长已经困住了它，而我困住了你，在将它彻底从你体内剥离之前，你就别想着出去了。”

“你不该离开沈微雨，现在你和我困在一起，她便是孤家寡人了。”

“什么意思？”听她提起微雨，书问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心猛地一紧张。

“多好看的印记啊，”叶凌初冷然一笑，毫不理会身后那人的怒火，转身向着沈然走去，感叹道:“你说呢？”

这无比平和的三个字却让书问毛骨悚然，今日之变，叶凌初一定早已洞悉，是故随她上山的人里，并没有黎歌的身影，若是没有猜错，黎歌现在应当是和微雨待在一起。

见书问抿唇不语，叶凌初再次道:“黎歌也许不敌微雨，但若有秦家父子相助，应当可以稳操胜券吧？”

“这么说从见到我开始你就已经布局了，故意将黎歌留下，又暗中请来秦家父子，让他们与黎歌联手扣住小雨？和以前一样，你还是喜欢未雨绸缪。”

“时间一到，黎歌便会下手，而你，也将丧命于沈离。”

“沈离会为了你来跟我拼命？别做梦了！”

“她会为了沈然来跟你拼命。”叶凌初站在药池边上，淡漠的眼光一直盯着沈然，像是在看一件稀世奇珍。

书问瞬间明白了一切，懊恼的捶了下额头，气急败坏的指着对面，“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清平观内，无妄殿中，男子手持拂尘，素白道袍，端立于幻心镜前，药池那边的一举一动，皆显现在镜中。

“师叔看得可还仔细？”一道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那声音婉转而清脆，带着少女的娇憨，却又分明透出讥讽。

他没有回应，还是一心盯着镜中人，或者说，是书问身边的某一个人。

“果然是父女，她这通身气派，连那做事手段都和你如出一辙。”

“孽畜。” 他慢慢的转身，眉眼冷峻如霜雪，饱含怨念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