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劫数，皆是因果早定

再次回到天丈峰，那里已经不堪入目，沈离心中却无半分感慨，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她都不曾后悔自己的抉择。

拿到灵水剑后她便匆匆回赶，然然伤势太重，必须依靠叶凌初来医治，而她计划之中的复仇，也只有依靠叶凌初方能施展，否则她千里奔波，便毫无意义。

然而行到极乐峰，她又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往山顶上走去，半月之前，她便是在这里，丢了千魂。

一座小巧的草庐便映入眼帘，草庐前种着大片大片的牡丹，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黄的，各种颜色数不胜数，便是一种色系里，其深浅浓淡也各不相同。花丛随风起舞，于无声下默默流香，竟是如此的可爱多姿。

牡丹花。

记得幼年，母亲也是极爱牡丹的，尽管家境艰难，母亲身体不好，依然会花许多的财物买来花种在门前种下，并日日殷勤的栽培与照顾，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呵护一件如薄冰般脆弱的绝世珍宝。

有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母亲对那些花的热爱，已经超过了她与然然。

有一次，她赌气将门前的那些花一一拔掉，并且扔到了河里，看着残损的花枝被水流远远送走，她笑得像只小恶魔，却惹得母亲雷霆大怒，从此一病不起。

多年以后，她独自承受生活的风雨，才渐渐开始明白，自己当初毁掉那些花，随之毁去的，还有母亲珍藏多年的信念，她却再也没机会为当初的行为赎罪。

在这极乐峰上，她竟又见到了那些花。

“喜欢牡丹么？”男子一身花匠装扮，手里提着一把花锄，自草庐中缓缓走出。

“不知道。”

“那日我曾说过，无论何时，只要你自信能胜得过我，便可来此寻我一战。”

“我不是您对手。”

“那你不想要回它了？”

“我已寻得新剑随身，前辈若是有意，那千魂剑便送给您了。”沈离一笑置之，不管千魂在不在手，只要彼此的契约仍在，它的力量便无人能够窃走。

“新剑？”男子喃喃自语，眼神里添了几分深意，“我能瞧瞧么？”

沈离解下背上所缚之剑，远远的向着男子抛了过去。他微一伸手，十分随意的将剑收入手中，解开缠在剑上的布条。

剑鞘纯白如玉，并无一丝一毫修饰的花纹，而那剑柄浓黑如墨，锋芒内隐，如此黑白相衬，既古朴又庄重。

男子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睹故人之物，手上稍稍带了些力将剑拔出，一股冷锐之气扑面而来，而那银色的剑身中似有清泉缓缓流动。

灵水剑。

他合上剑鞘扔回，再抬眸时，已是一片冷然。 “这灵水剑乃我师弟家传之物，多年来一直随身，因为一些缘故，我们许久不通消息，听说他收了一位弟子，极是钟爱，便将此剑赠出，可惜所托非人。”

“你是东方启的师兄？”

“其实你知道的，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夺回千魂，”男子又笑了笑，说:“但你也大可不必绝望，只要你将她引来此间，我便立刻将千魂奉还于你，如何？”

“她不该成为你的目标。”沈离微微一叹，眉目间厉色挑染，紧紧地握住了剑柄，心中顿起杀念。

“她不过是个叛徒。”面对她的质疑，男子只是轻笑，眉目间微挑着一丝讥讽。

沈离轻轻一扫对面的人，道:“前辈是世外高人，在这极乐峰上独处数十载，自当净心寡欲，何必针对一个晚生后辈？”

“天下人皆道，叶凌初乃妖星降世，生来便是不祥。”男子眉目轻挑，略略一笑，便低头继续侍弄花草。“她本一介无名孤女，被收入天罗门下，终日兴风作浪，勾得阿启毁了家业，亦丢了性命。”

“天下人都是错的。”

“是么？”男子眉间一皱，“那你眼中的真相，又是什么？”

“我曾经立下誓约，要为她永守秘密。”沈离望着杯盏默默一叹，心里竟空得厉害，神情也渐渐苦涩起来，“若前辈定要知晓，也该由她亲口说出。”

得知母亲派了大批隐卫赶来泉城，宫疏遥心情大悦，立刻就找到了秦无吝，将安排的守卫悉数撤走。客栈之事她便已看出，秦无吝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心里总是另有算盘。只是当时她手中无人唯有倚仗于他，但是如今，她已不再需要了。

秦无吝深知其意，每日里乐得清闲，不是去探望沈然，便是在庭中练剑。

这天，白萱怒气冲冲地持剑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砍向他的咽喉，秦无吝险险避过，手中折扇随意一架，挡住那柄寒光闪烁的剑，眸色略显阴沉。

“外间的消息，是你放的？”白萱怒不可遏，若不是今日偶然动兴去闹市走了一圈，她都不知秦无吝如此大胆，现在外间都在流传，浅浅是不归谷主的妹妹。

“姬无夜心狠手辣，与恩人姐姐又有宿仇，若不让她意识到云浅的价值，云浅的性命便得不到保障。”

“她若要杀浅浅，在破庙就该动手了，犯不着将人掳走，而你放出浅浅是谷主亲妹的消息，只会更加激怒她！”

“你放心，她越是恼怒，便越会善加克制，好生的利用这个人质。幸运的话，或许咱们连安排营救都不必了。”

见他说的如此肯定，应该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白萱暗生怀疑，能走出这样一步棋来，那一定是摸透了姬无夜的性情，便是自己也无法做到，秦无吝年岁既轻，又对姬无夜一无所知，何以能够如此？

“沈离走之前，你们私下谈过？”

“是她告诉你，云浅是谷主的妹妹，也是她告诉你，只有让姬无夜也意识到这一点才能保住云浅，对吗？”

秦无吝转身回房，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他忽然驻足道:“假如我是姬无夜，也一定能屈能伸，对手上资源善加利用，所以我认为，沈离是对的。”

“你……”白萱愣在当场，心中五味杂陈。沈离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给然然报仇，但秦无吝明知沈离利用了他，为何还能这般不动声色。

“少庄主意欲如何？”

“确保当年的噩梦不再重演。”秦无吝沉寂片刻，眸中暗芒轻轻闪动。早年，父亲在朝为官兢兢业业，但女帝回报给父亲的，却是千里流刑，几近灭族。

每每听家人说起过往，他的心总是揪痛不已。如今秦家立足江湖，虽声望日高，但东岩杨家、千钧付家以及魅影赫家，都已把矛头对准了云湖山庄，他们唯一的出路，只有广结盟友。

他不愿再效法父亲，任人拿捏和抛弃，竭尽忠诚，却换来灭顶之灾。

白萱深深吸气，看来一切已成定局，沈离异心已生，她不愿与沈离兵戎相见，更不想再置身这乱局之中。

七年了，或许她也该离开了，自此抽身退步，江湖迢遥，一生不复相见，那便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了。

…………

她紧紧的勒住缰绳，姿态僵硬的坐在马背上，一双眉眼秀丽清柔，却透着深切的恐惧，遥望远处那一抹颀长的身影，脸色苍白如纸，夜风拂面而来，凉如冰雪，揭开她遮蔽已久的过往。

东岩，杨府。

该来的，终于来了。

白萱笑得凄寒，当初从恶魔手中接下恩赐，便已注定劫数难逃。佛说因果有报，因果即是天道，天道如此，命也如此，哪管什么愿与不愿。

“萱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