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帝君此次委实是大手笔，因他们到青丘时便已接近日暮，帝君只带着她赏了春花，凤九玩得不尽兴，帝君又化了条小舟带他去赏夏荷。凤九揪荷花，扒莲蓬，玩得不亦乐乎。等到月上中天，帝君要带她去睡觉，她仍觉意犹未尽，央着帝君让她再玩一玩。彼时，花环正在她脑袋上歪着，她玩了许久其实已有些倦意，见帝君的表情不似寻常那样冷淡，便想着求一求，也许会有意外之喜。

她拉住帝君的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乖觉可爱，笑得极为讨好：“帝君，这么好的月色，我们便再玩一玩吧，早早安歇多么不划算呀？”

帝君哑了半晌，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凤九觉得这一日的帝君，举止委实是太过亲密，这让她十分的不习惯。“你从哪里学来，如此会撒娇？”凤九根据自己多年撒娇经验，晓得帝君这话算是允了，便很有些得意：“这算什么呀，我认真撒起娇来，连我爹爹都拿我没办法。”

帝君却有些不以为然：“那他为何总是要拿棍子打你？”

凤九愣了愣，觉得自己的这些糗事，帝君知道的倒实在有些多。“那是我小时候，有些时候不太乖。近些年已经大好了，便是我三百年前……”她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倏地住了嘴。

“你三百年前如何？”

凤九琢磨着自己还是引开话题比较好一些，便笑着问帝君：“帝君打算接下去带我玩什么？”

“你三百年前做的最不乖的事，莫过于断尾，你爹爹难道为此又打你了？”

月色朦胧，帝君的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朦胧，凤九不愿同帝君再提起三百年前的事，她不晓得帝君为何一再要提起，难道也是为了引出那渺落？她有些心慌，觉得，若是自己一再想到三百年前的事，那些想遗忘的东西，怕是再也忘不了了。

然而帝君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还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凤九举起双手挡在胸前，抬头愣愣望着帝君。帝君的脸近在咫尺，俊美绝尘的姿容，平日一派无波的眼底此刻却能见到她白色的身影。

“你是不是后悔当初为了我断了尾，所以连化成小狐狸的时候，都不愿将尾巴示人？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曾喜欢我？”

凤九望着帝君，脑中轰然作响。她觉得乍听之下，简直会以为帝君这是在告白了，再加上刚才帝君定要她戴上花环，还令她不许取下，她简直不知道帝君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她觉得，明天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再好好和小燕参详一番。她觉得这件事，很有些蹊跷之处，也许小燕能够帮她理一理帝君那深不可测婉转曲折的动机与心思。

既然帝君深层次的涵义她未必能够领会，这字面的意思，她倒是可以回答一番，她挣脱不了帝君的手臂，只能那样近地看着帝君，喃喃说道：“凤九，凤九当初确实喜欢帝君，后来，眼下……”她的回答未说完，帝君已经低下头，亲了下来。凤九一偏头，帝君的吻只落在她的嘴角，她拼命往后仰着头，伸直双臂推开帝君，胸若擂鼓，连脑子里都嗡嗡作响。“帝君，帝君完全无需做到这个地步，凤九，凤九……”方才帝君的双唇在她嘴角轻轻一点，便让凤九如遭雷击，她脑子混沌一片，嘴角的热意一直烧到脑子里，又一路烧到脚底，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放在炭火上烤了一遍。

“你不喜欢本君亲你？”帝君问出问题的表情倒意外地从容，像是在谈论明日的早膳那么自然。

凤九推开帝君，踉跄走了两步，定住脚步稳了稳心神，接着又快步逃了开去。紫色的身影顿了顿之后，也缓缓跟了上来。

夜间的花径与白天又有不同，不知道帝君施了什么术法，花瓣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斑，与月色相映衬，别有一番意蕴。她慌不择路，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曲折的回廊上，底下是清澈池水，种着些睡莲，莲瓣在夜晚闭合着，空气中仍有幽幽的芳香。

这阵香味却有些古怪，凤九细细一闻，仿似带着些极轻的硫磺气息。她回头见帝君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缓步走来，抬袖便取出了**剑。

池子上的这条回廊，曲曲折折通往一间院落，一阵风过，花影摇摆间，凤九见着了一个红色的身影，顿时大怒。

“原来你便是渺落。”手中**瞬间化为三尺青锋，凤九携了长剑便冲过去，那女子哈哈一笑，抬手也化出一柄剑，剑身泛着银光，却是与凤九手上的一模一样。凤九愣一愣，便是这一瞬间，她见那女子已经站在她身边，额间妖艳的一朵凤尾花，肤白胜雪，顾盼神飞，那张脸那身衣服竟都与她一模一样。凤九斜斜便朝她刺出一剑，那女妖抿嘴一笑，侧身躲过，还抬手摸了摸一缕鬓发：“尊座，妾身的这个模样，可堪得尊座欢心？”

凤九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见帝君已站在她们身后，见到此景，毫无表情地抬手结了个界，将三人皆关在结界之中。

凤九向着帝君点点头，明白这便是帝君带她来此处的目的，既然承他的情赏了花，眼下自然该还了他这份人情。她抬手举剑，便要好好打上这一架，身后帝君却沉声唤她：“过来我身边。”凤九一愣，料想是帝君发觉她实在打不过，想护她一护，便回身欲飞过去，却见身旁女子与她同等装束，同样相貌，便连表情动作皆与她一模一样，竟也是要飞往帝君身旁。凤九呸了一声，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便不再管帝君，提剑便刺了过去，二人衣袂翻飞，剑影点点，顿时打成一团。

凤九虽自幼喜好打架，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想来与这妖尊是打不过的，待会儿仍要叫帝君他老人家来救场子，不过在那之前，能在这妖身上划几道口子，便十分划算。她不敢轻敌，招招递出都很慎重，倒是一时未落下风。那女妖与她缠斗，离她极近，她既占不了那女妖的便宜，那女妖却也只不过在她身上划了几道口子，并没有显出什么高深的妖法。她瞅着打斗中的一个空档，往帝君那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见帝君脸色有些不对，心里不免一慌，一时不察竟让剑锋划破了自己的肩膀。凤九将剑换至左手，见那妖笑一笑，也将剑换了个手，并在自己肩上化出了一个同样的口子来，看起来仍是与凤九一模一样。凤九方才望帝君脸上一看，再见女妖此番作为，便晓得了她的意图。

此番凤九想的倒是一丝不差。这女妖便是三毒浊息养出的妖尊渺落。凤九先前其实已见过她几次，只是她既无定形，可随意幻化，又最善识人心思，知道凤九对少绾有着一缕执念，便欲寻隙夺她神识修为，凤九此前一无所知，倒真将她当成了少绾。只是这渺落本尊被困在妙义慧明境中难以脱身，这些不过是三百年来散逸的毒息凝成的化相，妖法修为与本尊自不可同日而语。

帝君虽离她们很近，却迟迟不肯出手，皆是因那女妖精于摄心术，化形的妖术施的极高明，若是在平日，帝君拿法眼这么一望，便能认出谁是凤九，可是眼下两人正在贴身缠斗，即便认出那妖也会马上移形换位紧贴着凤九，帝君抽出苍何，那剑只需刺出，便能将女妖斩落，可是这一剑，怕伤及凤九，却迟迟不敢刺出。

而且，帝君此时的心思其实并未完全在这女妖身上，他心里头有些烦恼，这些烦恼如细细蛛丝缠着他，让他困惑，又让他不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他从未有过，他晓得它所为何来，却不知该如何对待。眼前他见着两个凤九衣袂翩翩打作一团，其实很是赏心悦目，凤九她生得既美，姿态又带着洒脱，打架时顾盼自若，举手投足间很有法度，她爹看起来将她教得很好，也难怪她总是将自己爱打架挂在嘴上。

东华帝君自然明白这女妖为何逗着凤九，学着她的一招一式，慢慢折磨她，为的便是诱引他下场，将苍何刺进青丘女君的身体。这妖尊虽非被困在妙义慧明境中的本相，却在这处缚妖之所汇集了不少残存妖息，对凤九而言，委实难以与之相抗，时间一长，自然落于下风。他见那二人已开始喘息不均，身上也现出斑斑血迹，料想凤九已再难力撑。可苍何剑意何等磅礴，若不能将她二人分开，凤九受他法力波及，难免受伤。他眼下，却是一丝也见不得她再受到伤害，便是她皱一皱眉，都能令他牵挂难安。

东华帝君微一沉吟，提起苍何，神剑嗡然作响，似已知晓主人心意。

凤九此时已感到有些不支，她与这女妖缠斗许久，寻机想脱身飞往帝君那头，这女妖却似能看穿她的想法，招招挡住她身形，只是慢慢与她喂招，贴身相斗。凤九越打越心急，不晓得自己该想出什么计策脱身。忽听得身后帝君沉声唤了一句：“九儿！”凤九蓦然听得这两个字，心口剧痛，回身望着帝君，他正眉眼沉沉望着她和女妖，右手的苍何提起，竟是要往自己左臂砍去。凤九心胆欲裂，不知是否帝君也着了这个女妖的妖术，再顾不上身后女妖向她递出的招式，飞身就往帝君身上扑过去。

凤九身后的女妖乍见此变，愣了愣神，便是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紫色的身影已闪至她面前，苍何神剑挟裹着磅礴仙气将她笼得严严实实，剑尖堪堪停在她的前额，凤尾花间一个黑点，慢慢流出些黑色血丝。

“尊座清心寡欲数十万年，此番却为了这一尾小小红狐落入红尘，妾身委实难以理解。只是不知，若它日这红狐死于尊座之手，尊座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真是，令妾身期待不已。”

东华帝君怒极，苍何又往前刺了几寸，女妖顷刻化作一团黑烟。这团黑烟被苍何剑气团团围住，帝君抬手灌注仙力，那团黑气慢慢地慢慢地消散无踪。

妖尊渺落逃逸至此谷中的化相，连同这谷中数十万年积下的妖息，此时总算是被东华帝君彻底净化。

凤九方才扑了个空，身旁紫色身影一闪已将女妖定在当场，她有些懵，也有些茫然，觉得依照帝君这战力，实在无需那么麻烦做些幻景来讨好她，她在旁边，几乎完全是个累赘。她方才所受的伤，在打斗中尚不觉得，现在却开始有些疼。她定了定神，收了**剑，默默转身往回走。她觉着自己得寻个地方歇一歇，也许有些伤口也很是需要处理。

方走了几步，却撞入了一个怀抱，凤九茫然抬头，见帝君的神色很有些严厉，望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责备，问出的话却出奇的温柔：“你要一个人去哪里？身上疼不疼？”

凤九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是有些疼，我要去找个地方歇一歇，或许有些伤口也要处理处理。”她见帝君的表情丝毫不见柔和，忙问他：“是不是方才凤九没有打过那女妖，帝君有些生气？凤九……”

帝君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身上的白檀香熏得凤九有些想落泪的冲动。她挣扎着想离帝君远一些，眼下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晓得帝君是不是便要带她回竹楼，若是帝君愿意一个人回去，她倒还想在这青丘留一留，再看看青丘的月亮。她觉得自己总算是当了一次成功的诱饵，帝君想来也愿意卖她这个人情。

帝君抱了她好一会儿，声音还有些闷闷的：“你受了伤，本君很心疼。以后切莫如此冲动，本君自然会时时刻刻护着你。”他的这番话，与凤九的认知有些不同，她不晓得帝君是不是又在诓她，可听着又不太像。

凤九点了点头：“帝君，你这样抱着我，身上的伤口，有些疼。”帝君将手臂松了松，低头又看凤九一会儿，突然打横将凤九抱起，闪身进了方才那座小小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