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燕朝凤九招了招手，让她凑得更近一些，凤九往他跟前又挪了挪，小燕左右看看，确认四周空空无人偷听，才慢慢开口。

“那天冰块脸来找老子，问老子你究竟欠了老子些什么恩情，他要替你赎过去。当时老子一口就拒绝了，老子立场坚定，怎么会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可是他说，他与你青丘的爷爷是几十万年的老友，实在理应对你照顾照顾，还说既然与你同为神仙，也该互相照顾。说你与他是同族，你们的关系，自然比你与老子这个魔君的关系，要亲厚一些。老子被他一席话绕的有点懵，他又说当日他救了老子，在谷中也算对老子照顾有加，对于他的这个建议，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凤九听得有些迷糊，想着原来帝君那天说的倒是真的，自己欠小燕的那些恩，倒真的是转到了他身上。

“老子听明白之后，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子觉得这个冰块脸为人总有些不仁义，做事情也是不够光明磊落，只是不晓得他要你欠他那许多恩情是要做什么。老子当时便问了他，是不是要借着让你报恩的名义做些什么不道德的事。他那个人，向来便爱欺负人，你白凤九又有些傻，就是被他欺负了，想必也是发现不了的。”

凤九听到小燕居然对自己有这样不中肯的评价，大大吃了一惊。在她看来，小燕可比她白凤九傻多了，自己居然被小燕说傻，天理何在，她顿时很想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那冰块脸也不肯回答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说老子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完成，他也许可以助老子一臂之力。老子一想，老子堂堂一个魔君，哪里需要他那个老神仙来助我一臂之力，便又想拒绝。”说着小燕露出了一点羞惭之色。“唉，老子就是脑子转得太快，可见这太聪明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当时老子想到了另一个人，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那冰块脸的要求。”

“姬蘅。”凤九马上就领悟了，难怪那夜她和帝君说起孟昊，说起姬蘅，帝君一点也不惊讶，原来他在小燕这里便已经听过这场八卦。

“你怎么知道是姬蘅？这一次你倒是有些聪明。老子既想到了姬蘅，就和冰块脸说，若他能将对姬蘅的托管权交出来，我和你白凤九之间的恩情便能一笔勾销，全数转给东华帝君。以后他再不可以任何理由去找姬蘅，也不可提起她爹临终前曾将她托付给东华帝君。冰块脸想了想，提出若我同意成交，那么以后再也不可私自来找你，也不可借着让你报恩的名字让你替我做饭吃。”小燕皱了皱眉，“他说的这番话，很是无礼，老子当时便说了，我们乃过命的交情，吃你几顿饭又有什么关系，来找你玩那不也是按他的意思在这谷中保护你么？再说了，腿长在老子身上，老子想来找你玩又怎么了？碍着他冰块脸什么事？”

凤九点点头，回说：“小燕你说得很是。哪怕不用报恩，我也是愿意烧菜给你吃的，你自然也能随时来找我玩。”

小燕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那冰块脸却很坚持，说老子若再来找你，他便去找姬蘅。老子也是没办法，只好答应他这不平等条约。”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子想你自然是能够理解老子，不会怪我的。”

凤九又点点头，她也摸不准帝君到底是何目的，心里倒有一些暗喜，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帝君确实在对她的事情上头，有些与众不同。但是方才他这絮絮说了半天，倒是没有听到什么显示出帝君不仁义的事情来。

小燕说到这里，挪了挪屁股，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这件事老子始终觉得有些想不通，那冰块脸究竟为何要老子离你远点儿，自己总是把你带在身边？这几天老子一直在想这件事，机缘巧合，倒是真被我发现了冰块脸的阴谋。”

凤九听小燕慎重地用了阴谋这个词，顿时一惊。

小燕说着又将声音压了压，“那冰块脸，真当是和传说中那样，没有七情六欲不说，连寻常一些的怜弱同情之心都没有。他当日进这谷，你当他只是为了救我们于危难吗，他也就是那么随手一救，其实是为了来谷中净化此中的妖尊化相渺落。据说冰块脸在几十万年前造了个极厉害的法器困着这个妖尊，三百年前不知为何冰块脸失去大部分法力，这妖尊趁机从那封印之境中逃离了出来，四散流窜于四海八荒。冰块脸这次既不是来陪老子打架，也不是为了来救我们，而是要将这个渺落困在这境中，并且将她斩杀。只不过此处正好离符禹山有些近罢了……”

凤九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于逻辑上无懈可击，对小燕生出些敬佩之心。“小燕壮士，可是在哪里听说了渺落这件事？”

“自然是我在谷中遇到了渺落，将她狠狠揍一顿之后，逼她说出来的。”说着，摸了摸额头，看来那渺落却是不太好对付。

“那你把她给斩杀了吗？”

小燕瞪了她一眼，叹口气：“老子一时大意，让她跑了。不过这个渺落倒说了不少事情给老子知道。这个渺落，原来是个因情而生的妖孽，世间情爱，除了倾心相爱，还有什么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这些恶念却是渺落的食粮。老子因时常想到姬蘅，大概便是因这点心思，居然引了她总是潜藏在老子身旁，伺机偷袭老子。”

“她说冰块脸为了追杀她，很是花了一些心力，但是他也知道渺落并不会接近冰块脸，因她不能在他身上讨到些便宜，况且冰块脸本身，是个绝情绝欲的石头，早已在几十万年前割绝俗念——当日老子便和你说过少绾魔尊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可是渺落要增加自己的力量，却需要吸食仙者修为，眼下这谷中便有一个鲜活美味的诱饵。”说着，小燕抬头直直地盯着凤九，看得凤九有些毛骨悚然。“那便是你青丘白凤九。你修为既低，又中了毒没了法力，毫无自保能力，随便往哪里一站，便能引得谷中妖息激动不已，简直惹人垂涎欲滴。”小燕再看一看凤九，叹了口气。“那冰块脸，既然追了渺落多年，难道会连这一点也不知道？他之所以要将你带在身边，原来是要让你好好当这个诱饵，方便他将她引出来并彻底净化。”

凤九听得有些懵，待将小燕说的话细想一想，却觉得帝君此番作为，倒是很切合他的本性。他心上，向来就只放得下四海八荒，放着这天下苍生。如此一来，他为何会来到此境，此境为何会有那许多不合常理的妖息，帝君又为何搬到竹楼与她同住，还有他在这谷中对凤九的爱护与关切，便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凤九还想到，若是她白凤九能够诱得那妖尊渺落出现，供帝君将其斩杀，倒也是功德一件，大约可以将这功德记在青丘女君的功劳簿上。

她越想越是觉得，小燕的这一番话，比她来之前那一些胡思乱想，要合情入理得多。若是帝君是在将她作为一个诱饵，那么与她做出那些看似亲近的行为，想来也是为了演演戏刺激妖尊，因她也知道，那些妖魔向来便于贪嗔痴之类情感上，要更为执妄一些。

更何况，小燕虽不晓得，帝君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凤九一直恋慕东华帝君，心中有情，因得不到又有了执念，让她来做这诱饵，实在是再恰当不过。这点点认知大概也是帝君多年征战累积下的经验，实在不值一提。

她又想到，当日在那草场上，她随随便便就引出了一尾巨蟒，想来也算是不辱使命，只是那时候，她委实有些疼。帝君却不知道会不会想到，她也不过是一尾幼狐，能不能耐得那份苦楚。

是了，她当日自己拿苍何断了尾，帝君自然是晓得，她很能忍，痛虽痛些，怎么样也不至于丢了命。

“凤九，我觉得你最近还是呆在竹楼里别出去，老子等会儿再去找找那渺落，老子就不信宰不了她。虽然那帝君自然会护着你死不了，但是他这样不拿你的性命当一回事，老子还是觉得很气愤！”

气愤的小燕并不晓得凤九心里的震动和哀伤，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傻，小燕说得一点儿没错。

她的心冷得快要结成冰，她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暖和过来了。

凤九呆呆回了竹楼，心里既有些麻木又有些解脱，她很想离开这山谷回青丘。

前些日子帝君说他也无法离开此谷，看起来却不是说谎，她若是能够帮他引出那个妖尊，是不是也可算帮他护了这四海八荒一回，到那时，自然便能离开这里了。既想明白这一点，凤九觉得自己于心境上倒是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假以时日，也许她真的能够长成一个合格的青丘女君也不一定。

帝君正站在前廊上等着她，凤九一见到他便停了脚步，呆呆望着他的背影。银发皓皓，紫衣流华，巍然挺拔，姿容绝尘。再见到他时，她发觉自己的冰冻狐狸心还是会虚弱地跳起来，就像是绝望中的苟延残喘。她站了好一会儿，像是要将他的背影深深印在心里，却不知道自己要记着他的样子做什么。

帝君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他见到凤九，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这几日做了一处幻景，带你去赏花。”

凤九既然已经明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估摸着这是要去斩杀那妖尊渺落，且帝君已然做了万全之准备，便也不再推辞，脸上堆出一个得体温柔的笑，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