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无炎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张小凡一进了青云门就直奔大竹峰而去。

自小居住在大竹峰，这里曾经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家，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熟悉得好像是自己的掌纹一般，即便闭上了眼睛也可以轻车熟路。

只是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后山竹林——这里，是他大竹峰修行的第一站。

云气缥缈在山间，如温柔的白色丝带，轻轻变幻着。清晨里微带湿润的空气，还有清新凉爽的风儿，越过那一片翠绿的竹林，拂过大竹峰的山头。

青山，翠竹，风过，如海······

依旧和记忆中一般的美丽，一分一毫不曾改变，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一样。

可惜只是好像。

只是时光如水，悠悠而过，当年的记忆仿佛也渐渐淡去，短短十年，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又岂能和当初相提并论呢？

小凡唏嘘不已，收拾了感伤的心绪，想要走出竹林，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初被罚跪的地方，如潮水般的记忆温柔的涌了上来：“碧瑶，你不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是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

那样寒冷黑暗的雨夜，那抹水绿色是天地间唯一的温暖与色彩。

“碧瑶······”从心底发出来的呢喃，回荡在这片天地，不知道是什么感情，甜蜜，苦涩，怀念，悔恨······

只是现在的时间已经无法容许他继续多愁善感了。

小凡刚想要离开，从远处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小凡顿下脚步，之间窜来一团灰色的影子，定睛细看竟然是小灰。

竹林里突然又寂静了下来，但是片刻之后，突然有欢呼之声，小灰蹦了起来，身子化做灰色的光线一般冲了过去，跳到半空，跃进了小凡的怀抱！

小灰紧紧抓住小凡的衣衫，大声欢笑，毫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欢喜，“吱吱吱吱”的笑个不停。

小凡环过手来，先前的伤感惆怅此刻无影无踪，眉宇之间满是许久不见的柔和微笑，将小灰搂在怀里。

“果真没有白养你，过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生分！”他的眼角，仿佛在无人见到处，隐隐倒映着光芒，“恐怕也只有你，还是像从前一般的对我啊！”

他轻声叹息，深深呼吸，这个竹林里，曾经熟悉思念的味道。

小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小灰似乎有所感应似的，从小凡怀里跳了下来，往前奔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 小凡，好像是在示意他跟着自己。

小凡心念一动，猜到了一些什么，踟蹰不前，可是终究还是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小灰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跑得越发欢快，也越跑越远，小凡也是紧随而上，果然到了后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而一看见那道背影，小凡的脚步就彻底停下，不肯再往前移动一步，那道背影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只是也是奇怪的没有出声，静静站在那里，身体却不露痕迹的颤了颤。

小灰畏惧于这样怪异的氛围，一个人默默跑到了远处一个刚好可以看见他们的地方。

良久，那道背影才终于开口：“老七，是你吗？”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其中到底暗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情绪。

重又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小凡身子狠狠一颤，几欲站立不住，可是终究他还是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曾试图想要开口，但是干涩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以对。

背对着张小凡的田不易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痛之色：“刚刚我感受到你的气息，有一个刹那我还以为是自己感应错了，但是终究······我心里知道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你迟早都会回来的！”

小凡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可回来的早不是当初的张小凡了！”

“十年前自诛仙剑落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田不易可以感受到张小凡说出这句话时候气氛都凝固了下来，“我可以感受得到，你身上的气已经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一身肃穆的杀气！”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田不易的语气也陡然严厉起来。

“是吗？”小凡无谓的笑了笑，“可是师傅的气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看来师傅这些年应该过得还好。”

田不易露出痛惜之色：“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看向小凡的时候眉宇间多了一分平时难寻的温柔：“师傅知道，你不容易，这些年你的心里一定很苦······”

小凡微微愣了下，若是十年前最崇敬的师父肯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他哪怕是死也心甘情愿——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不过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所触动：“多谢师傅关心，只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苦也都熬过来了，如今也已经习惯了。”

听着小凡的话隐隐透着自轻自厌，田不易又是皱了下眉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下反而如此自苦？”

“放下？徒儿也想放下啊······”小凡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是要怎么放下？如何放得下？所有人都说我是陷了执念入了心魔，我也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我依旧还是我，我只坚持自己想要坚持的事情，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知道。”田不易叹了口气，“自你拜入我门下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你下定的主意是没人能让你改变的，这次你回来该是做最后的诀别的吧！”

小凡沉默不语，田不易心中了然：“此次一别，你与我大竹峰再无故人之谊了吧？”

小凡艰涩地想要开口，田不易却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年来，终归是青云门欠了你的。他日江湖再见，若与少侠遇上，少侠不必手下留情，田不易的剑下也绝不会有所留手。”

“真有那一天，师父要杀我，我也不会杀师傅，只是我也不会再让青云门有伤到我的机会。”小凡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养育过教导过他的地方。

田不易看着他的背影，几次忍不住开口，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小灰远远的看着也不解其意，挠了挠脑袋跟小凡离开了。

最后看了一眼大竹峰，当时拜入大竹峰时曾经许下的诺言，一定以守护天下为己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一次响在了他的脑海中，可是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轻易愚弄的傻小子了！

心里叹了口气，小凡向祖师祠堂走去，当年在七脉会武的时候青云门就曾怀疑自己的法宝有异被戒律堂一直扣着，想来现在应该在林惊羽的手里。即便不是，想来他也该会知道噬魂棒的下落——虽然知道依照林惊羽的为人，他是绝不可能告诉自己有关噬魂棒的一切，但是相比起青云门里的其他人，从他那里着手自然应该是容易些的。

可是虽然在青云门这么多年，除了大竹峰，小凡也就只去过风回峰和通天峰，对于龙首峰自然不熟悉，如今一个人闯入守卫森严的青云门自然极大不便，不过后山的祠堂倒是轻车熟路，想来在那里自然也能找得到林惊羽。

也不出所料，后山僻静小凡很轻易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在祖师祠堂找到了在门外扫地的万剑一。

原本小凡的本意是隐在树上不让万剑一 察觉的，但是可惜万剑一又岂是一般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小凡的到来。

万剑一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既然来了，不进来见你的好兄弟一面么？”声音并不响亮，但是以小凡的能力，即便是辨认口型也能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略一犹豫，小凡还是一个飞身跃到了地面，直面万剑一却是丝毫无惧。

一模一样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气势，万剑一又是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很多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不是吗？”小凡不闪不避的看着万剑一，“这一点，你该很清楚才对。”

万剑一面上流淌了痛惜之色：“如果······你也不至于此······”

“如果什么？当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岂是一个轻飘飘的‘如果’可以抹去的？我现在早已不期待什么如果了！”小凡冷笑一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天意还是人为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现在只想救回我的爱人。若是还有谁来阻拦我，我绝不会放过他，青云门更是如此！”

万剑一被小凡隐隐透露出的杀气激得心中一荡，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方才止住自己的步子：“张小凡，你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自己的心魔的！”

“什么心魔？！何为心魔？！我陷不陷进去与你们有什么干系？你们青云门号称修仙正派难道就没心魔吗？这样的话你怎么会被困在这座祖师祠堂三百年？！”小凡冷笑着说道，言辞之犀利刺得古井无波的万剑一也是难免心中一痛：“十年前，你为了青云门放弃与碧瑶远走天涯，我以为你该知道······可是现在的你，还记得十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十年前的张小凡已经死了，我早忘记他是谁了，倒是十年前的发生的桩桩件件尤其是道玄的那一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凡不屑的笑道，“你也不用再和我说什么十年前的旧事了，我不是你，我不会枯守在青云门埋葬我的一生我的感情！虽然我和碧瑶在渝都演过你和幽姬的故事，我不会让你和幽姬的悲剧在我和碧瑶的身上重演！”

万剑一被震退了几步，终是黯然垂首：“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你的事情我无能为力。”转身背对张小凡：“你来这大概是为了见惊羽的吧？他早知道你要来这里，已经等了你很久，你进去吧！”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