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由美在樱花凋零时的绚烂时节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三十岁是武士巅峰的开始，与女人却是衰老与消亡的真正标志。或极致之生、或壮烈之死、繁华可毁灭却不可萧条。他的身边绝不能出现丑陋的女人，而无人能抵抗时间，一切繁华终将陨落，风起时枝头空荡无痕。

她在容颜将凋未凋的极盛之时认真的想起死亡，而毁灭与离去都意味着另一种对过去的背叛。她不愿先一步施加于人，亦不愿在未来黯自承受。

她的人生就这样陷入永恒的无解，并由此在漫长的痛苦中独自煎熬。这是只属于自身的缄默，他的世界由美无法真正触及，她的秘密也只能由自己知晓。

她在将逝未逝的现在认真地享用仍旧鲜活的挚爱，双臂环绕男子胸口，头发披散而下的瞬间像是流淌在夜幕的漆黑星河。

她知道他们注定会死，就像她从始至终都知晓时代的前进永远无可阻挡，他们是生在错误时代的正确之人，无谓输赢只有真正的生死。而她在乎的仅仅是追随本身，她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告别，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去离去。

由美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最终的死亡，或是失去武士后在未遭受屈辱的折磨前干脆利落的自我了断，或者隔离在血腥世界的外围随着一个时代的真正毁灭悄无声息的走向终结。她终究只能是旁观者，蜷缩于阴影之地目睹失败与死亡，却始终无能为力。

他们都可以承受失败，却也都无法容忍彻底失败后的精神折磨。

她企盼又逃避，等待又远离，心怀遗憾而又无可转圜，又终于在摇摇欲坠的崩解世界里，察觉到死亡无可避免的降临。真正的未来如约而至，带着命运意想不到的眷顾。

由美见过那个男子，保持着出身恶劣却并未灼心的冷酷和天真，身为灾祸却渴望规则。他强大而毫无城府，心思坚定却目光迷茫。这样的男孩只会喜欢毫无杂质的单纯姑娘，她们心直口快且脾气热烈，毫无实力却又不会顾忌任何规则。他会无条件地认同覆盖善良的天真之语，无论状态如何凶险和荒诞。

“不要再打他了！！”她用方寸大乱的姿态冲在两人之间，眼神和语气爆发出直白单纯的愤怒。

“他不行的！！！”她毫不犹豫地挡住他的视线，却又保持着毫无惧意的张扬，像极了不顾一切却又束手无策的执拗。她用最炙热的哀求盯着少年的眼睛，直到黑色的瞳孔闪现出落入海中的白色身影。

“求你了……”她说着缓慢起身。手臂恰到好处地半张，形成短暂却足以遮蔽视线的白色屏障。

下一秒刀刃从背后穿心而过。刺穿少年整个胸口，他在不可置信的惊怒中察觉到阴谋的成分。而她闭上眼，灵魂在身心剧痛间抵达最终的解脱和释然。

命运终究给予她最想要的结局，她永远不会直面衰老与丑陋，也不必承受失去一切后破败和仓惶。她成功介入到女人无法涉足的杀戮之境，在最重要的战斗中成为真正致命的武器。她甚至避免了殉情这种俗套至极的，属于弱者最无奈的挣扎和反抗。她死在心爱之人刀下，在注定毁灭的结局前义无反顾地追随。她将永恒鲜活，身躯于烈焰咸海中彻底消弭于世间。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震撼又华丽的死亡，是属于淹没在时间长河的旧时代中，最为壮观的谢幕。

而他终究比任何人都明白。

她是驹形由美，幕末时代最后的花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满怀幸福，亦毫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