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二

我是刘启的弃妃，因着一道旨意永远退居长亭。这里原本是当初他为了迎我出冷宫而特意准备好的宫殿，如今，却又成了幽禁我的另一座冷宫。

命运总是这般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我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宫殿，脑子里会时不时想起当日刘启来探望我的情景。那时，我也才被诊断出有了身孕，肚子并没有明显的动静。

我有孕，欢喜的人却不是我，是他。我本不爱刘启，嫁给他，乃至怀有身孕都不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得知肚子孕育着一个孩子时，下意识地想要将之除去。

因为不爱，我曾经想要放弃这个孩子。

可是，我却忽略了刘启。他很是期待着这个孩子到来，以至于时常来长亭见我，陪着我说话解闷。

那日，他蹲在我的脚边，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我紧张地抓紧了衣裳，却看到了那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

他并不是第一次当父皇，却有着初为人父的欣喜和期待。那一刻，我从他的眉眼中看出了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欢喜。

刘启握着我的手说.

刘启巧慧，我很高兴你能有孕。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答应，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将孩子生下。

可是，最后事与愿违。因着刘武的事情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我想，刘启必然是怨我的。

如今，我被冷落在这里，无人探望，过着自生自灭的生活。却不知为何，总是会时时想起怀孕时的事情。

那些原本美好得不像话的事情。

是我亲手斩断一切。

春过夏来，秋落东升。一年就这样匆匆而过。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好似一切都变了。院子里的那一颗梧桐树已经长不出叶子了，夏日里依旧是光秃秃的样子，像极了垂死的老人。

我已经不太出寝殿了，也不喜坐在院中乘凉。常常依靠在床榻上沉思小憩。身体一点一点地懒下去，软下去。渐渐的，竟有时躺倒在床上起不来。

或许这就是患病的前兆吧。

梳洗时，会时不时幻听。好似有人在耳边叫着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却又是空无一人。一个人守着一座荒殿，梳妆打扮也少了。直到木梳上缠着许多断发，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病了。

铜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怎么瞧都是病得严重之人。

患病的那些时日，我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如此，便由着自己病下去。后来，人已经起不来，躺在床上只是咳嗽。夜里总是梦魇，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挣扎着醒来时，却又是泪流满面，身心俱疲。

我怕是越来越面临死亡。

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死在这座无人打扰的荒殿中，无人收尸，做了这人世间的一抹孤魂。

却不想，后来不病了。一夜之间恢复如初，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好似没发生。

或许，上天终于怜悯我，不忍我这般凄凉死去。

病好后的第一个月，长亭殿迎来第一位造访着。王娡在众人的簇拥下高傲地走进来，雍容华贵，母仪天下。

再次见她竟差点认不出来，此时此刻眼前的女人太过陌生，没有半点当年娡儿的样子。忽而又想起，她已是皇后，这天下间最为珍贵的女人。

人总会变得。

我看着她，恭敬地行礼。却听得一阵清丽的笑声响起。

王娡笑得一脸灿烂，红唇轻启，她说。

王娡姐姐，别来无恙啊。近来可还如意？

我平静地对上她那嘲弄的眼神，恭敬地回答。

薄巧慧奴婢很好，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她轻哼一声，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一个眼神，令她们退出殿外等候，而自己却走向我。

王娡多谢姐姐成全。若没有姐姐，何来王娡今日。

她凑近我，轻声开口。

我并没有答话，只一味垂头沉默地立在那里。

王娡见我不语也不恼，继续说道。

王娡姐姐，我的彻儿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是太子了。再过不久，他便是这大汉的天子。

忽而，她一把抓着我的手，凑近我的耳边，狠狠道。

王娡薄巧慧，你怎么还不死！

我愣愣地看向她，一时无言。原来她恨我如此之深。

她似乎也料到我不会答话，随即松开手。仰着头高傲地说。

王娡姐姐，我如今是皇后了。难道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我沉默半晌，随即缓缓跪下，拜道。

薄巧慧奴婢恭贺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娡好。很好。

王娡满意地离开，不曾为难我。

在那之后我想了想，若是当时她有心羞辱我，纵使我再如何恼怒也是不能发作的。现如今，我是人人可欺。

王娡离开长亭的第五日，我迎来了第二人。一个意向不到的人。

那是在夜间，我还未就寝。刘启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我慌乱地看向他，惊愕地说不出来。

那一晚，刘启喝得烂醉如泥，醉醺醺地闯入长亭。他一见我便要牵我的手，拉着我往里走去。

那一晚，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我安心地睡去。一夜好眠。

在那之后，刘启便不再出现了。仿佛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了无痕迹。除了我记得。

再后来，刘启解了我的禁，让我可以随意出入长亭。而我又在御花园遇见他，他像是早就预见我会来似的，早早等候在那里。

我踌躇了一会儿，终是走过去。缓缓行礼。

薄巧慧奴婢见过陛下。

他体贴地扶我起身，问道。

刘启巧慧，你可怨我？

我微愣，随即摇头。可他却抓着我的手不放，继而有些紧张地说。

刘启你，可好？这些时日，你可曾念过我？

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沉默。

御花园里只有他与我，再无他人。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引我来此。

原来，他想与我重归于好。

刘启巧慧。我想了很久很久，终是说服不了自己放弃你。我爱你，从一开始便爱你。当初我取你做太子妃，也并不是母后，祖奶奶的意思。我也全不是因着栗妙人而赌气娶你。我娶你，亦是因为我爱你。

刘启我知道你喜欢武弟，所以我气愤嫉妒。以为只要娶了你，我们做了夫妻，日后你总会有一天爱上我，不再想着武弟。可是后来……

刘启我承认，在武弟这件事上是我做的太过，太狠。这是我的错，我认。但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你可不可以放下，原谅我呢？

刘启我是真心想和你重新开始。巧慧，你愿不愿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对你，弥补曾经的遗憾。好不好？

他是那样诚恳，让我不忍拒绝。

薄巧慧陛下，巧慧已经不再年少。再也没有年少时的热情与欢喜。自从我入宫起，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已经承受不住了。日后的事情难以预料，是好是坏，谁又能说得准呢。巧慧累了，经不起折腾了。

我抬头看向他，从容道。

薄巧慧奴婢一人在长亭已经习惯了。

话已至此，何须多言。我缓缓转身，朝着来时路离开，一步一步远离他的身边。

刘启薄巧慧，我爱你啊！

曾经，我还在独自哀伤，哀伤着自己不被丈夫所爱，所喜。与他结为夫妻并未享受过平常人羡慕的夫妻生活，甚至还要忍受其他人的算计陷害。

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从未欢喜过我。

原来，一直都错了。错的彻底。

我强忍泪水，故作镇定地说。

薄巧慧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刘启，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那一面过后，我再也没有出过长亭，再也没能走出过长亭。

有人期望我活着，好好活着。亦有人时刻惦记着我死，恨不得我立刻死去。

转眼又是一年，长亭已是荒草丛生，光景越发不如以前。我静静地看着窗前沉默不语。

这一年，院中的梧桐死了。

相见欢，相见欢。相见尽不欢。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