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果可以，我不想醒来。不想面对这残酷的事实。

睁眼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所有竟没有分毫值得留恋的。我甚至失落于没有就此永远死去，而是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刘启巧慧，你终于醒了。

耳畔响起某个人欣喜的声音，而此时此刻的我却不想面对此人。我闭上眼，微微侧过身，将头埋进臂弯里，无声地落泪。

我很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

刘启似乎并不知道我为何不理会他，他或许以为我是因为失去孩子而悲伤过度，不想面对。

刘启巧慧，你不要伤心。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些许沙哑，语气中满是心疼和悲伤。

刘启孩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我抬手用力地捂住双耳，眼泪纷乱下坠。我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愿见到他。因为一看到他，就会想到王娡说的那些，就会想到刘武。

我至今想不明白，刘启为何会如此心狠手辣。而刘武到底是做了什么，竟会招来如此大的灾难。

刘启巧慧……

他似乎还想要安慰，轻轻握住我的手。而我却因为他的碰触几乎崩溃，流着泪哀求道。

薄巧慧求求你……不要碰我……求求你……

刘启吓了一跳，慌乱地收回手，十分内疚地看着我。

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薄巧慧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我蜷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刘启我……

刘启深深注视着我许久，终是不忍地说。

刘启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在他离开长亭殿后，我终于支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从那里以后，我再也没有走出去。一直待在长亭殿，仿佛自生自灭般，阻绝了一切与外面的往来。刘启曾经许多次前来探望我，但都被我避在门外，不曾进来。

我的种种举动让他不解，他不明白我为何这般不愿见他，甚至连个理由不给他。而我只是一味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言不语，像具失了灵魂的玩偶。

那一天，刘启再也受不了。沉着脸只身闯进了长亭，来到我的眼前。

此时的他甚是愤怒，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平和。

刘启薄巧慧，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将朕拒之门外。朕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我抬眼看着他，脸上并无波动，淡淡地回道。

薄巧慧没有。陛下并没有做什么，是臣妾不对。

刘启脸上的表情稍稍好了些，平下心，走到我的身侧坐下，拉着我的手，轻声问。

刘启巧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不要什么都不说。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朕，朕可以替你做主。

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可笑以及愤怒。为何这个男人能够如此虚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何他不会有一丝的愧疚和忏悔。

我转头看向他，淡淡地开口。

薄巧慧多谢陛下关心，陛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

语罢，我不再面对他，抽出手沉默着。

刘启你……

刘启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瞧见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消减的怒气又增了起来。

刘启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启起身，来到我的眼前，脸色阴沉地问。见我久不回答，心中的怒火更旺，咬牙切齿道。

刘启薄巧慧！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缓缓抬头，从容地看向他，并无一丝一毫惧色。

薄巧慧既如此，陛下要怎么做呢？又要将臣妾打入冷宫吗？

刘启你！放肆！刘启红着眼，恶狠狠道。

刘启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治你！就算朕喜欢你，也由不得你如此放肆。

我冷笑一声，面露不屑。

薄巧慧多谢陛下的喜欢，臣妾实在无福消受。

刘启薄巧慧！

刘启喝道。

我与他就这样无言对视良久，直到后来刘启出声打破了沉寂。他似乎很累，面露疲态。轻轻抓着我的手，哄道。

刘启巧慧，好了。是朕不好。是朕不该生气。你别这样。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冷冷道。

薄巧慧陛下，臣妾累了，想要休息。您回去吧。

刘启微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刘启你在赶朕走？

我不语。

薄巧慧好……好啊！

刘启红着眼，愤愤道。

刘启你果然是好样的！是朕傻，是朕痴心妄想。还想着有一天能将你那颗冰冷的心捂热。是朕愚蠢，异想天开！

刘启决绝地转身离去，我突然开口。

陛下。薄巧慧早就死了，你难道忘了？

刘启的脚步一顿，随即快步离开。

我始终都很明白，从始至终，我一直在伤他的心，辜负他的感情。

我应该试着去接受他，接受他的好，他的爱意。或许这样我能生活得更好些，不再如此煎熬。

但是，刘武的事就像横亘在我与他之间永远难以跨越的防线。这是一道满是荆棘的防线，任谁往前靠近，都会被伤。

我不忍质问他，所以选择逃避。只是没想到，刘启那般执拗的人，从来就不曾放弃过我，甚至放过我。

闭门不出的第十天，刘启再次踏入长亭。这一日，他来得那样明白，来得那样清楚。一见我，便问道。

刘启你如此对朕，是因为武弟的事情吧？

听到他亲口提前这件事，这个人，我还是难以镇定。身体忍不住颤抖，抬起头，缓缓开口。

薄巧慧原来陛下还记得梁王殿下啊……

我苦笑着，双眼含泪。

刘启剑眉轻挑，冷眼看着我，嘲讽道。

刘启梁王殿下？怎么这会儿不叫武哥哥了？

我握紧双手，死死瞪着他。

刘启却并不理会我，依旧自顾自说道。

刘启朕应该早就想到的，能让你对我有如此大的转变，除了武弟还会有谁呢？只是……

他目光忽而变得狭长锐利，如刀子般落在我的脸上。

刘启只是令朕更为心寒的是，你明明怀着朕的孩子，却一心想着别的男人。甚至为了别的男人小产。

刘启薄巧慧，朕很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瞧瞧，到底是什么做的。

刘启冷嘲热讽的话语如同鞭子，一道一道打在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心上。他说的没错，在孩子这件事上，我罪该万死。

薄巧慧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我垂着头，满是愧疚地开口。

刘启呵——

刘启轻蔑一笑，随之掐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他看着我的眼睛，冷冷道。

刘启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内疚？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薄巧慧我……

眼泪顺势滑落脸庞，落在他的手上。他像是沾染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厌恶地松开手，继而漠然地问道。

刘启此时此刻的你又在为谁流泪呢？是你挚爱的武哥哥？还是那已经死去的孩子？

刘启薄巧慧，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吧。

薄巧慧刘启，我没有。

我拼命地摇头，泪流满面。

薄巧慧我没有惺惺作态。孩子的死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你。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刘启有什么原因？

刘启满不在乎地说。

刘启你说的原因不就是朕将刘武软禁起来吗？说到底，还是为了别的男人。

我猛然抬头。

薄巧慧原来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启为什么？

刘启像是听到某个笑话般看向我，说。

刘启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知道我有多愤怒，有多嫉妒吗？你明知道朕喜欢你，却还是选择忽视朕。甚至当着朕的面对别的男人表露浓浓的爱意。薄巧慧，你为何可以如此不知羞耻？你明知道朕喜欢你，却还是私下跑去见刘武。你到底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薄巧慧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刘启呵！

刘启狠狠瞪着我，逼问道。

刘启薄巧慧，你敢说你不知道朕喜欢你吗？你敢现在当着朕的面说不知道吗？

刘启你这样的女人，三心二意，不知检点。亏朕当初对你心怀愧疚，想要一心对你好，作为弥补。现在看来，根本没必要。因为你，不值得。

刘启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刘启薄巧慧，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他愤恨地离去。而我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

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当初冷宫的样子。刘启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将所有的宫人召回，只留我一个在这里自生自灭。

清秋走时交给我一封信，那是刘启让她转交给我的。她怜惜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

宫人、清秋娘娘，这一次确实是您做错了。虽然我们是陛下派来的，但陛下对您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陛下是真心待您的啊。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紧紧咬住唇，含泪目送她们离开。渐渐的，长亭只剩我一人。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打开那封信。在看清信上所言后，一颗心瞬间被击得粉碎，再也拼凑不全。

刘启，你为何不放过我。

我死死捏住那封信，痛哭流涕，心灰意冷。

刘启薄巧慧，朕忘了告诉你。人不仅是朕囚禁的，火也是朕命人放的。只可惜，你的武哥哥命大，并没有丧生火海。不过无妨，他迟早都会死的。天涯海角，逃不了的。

刘启你应该庆幸，朕还念着旧情，愿意留着你。

刘启薄巧慧，并非是朕绝情，心狠。而是因为你。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你而起，你才是罪恶的源头，纷争的由来。

刘启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