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玉清宫是太微寝宫，与紫方云宫不同，此处虽然也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却又多了几分端肃。

　　也就那么几分，已经足够让人惊诧了。

　　太微坐在主位之上，身侧是荼姚，两人均是一身锦绣华服，青凰和润玉就坐在下首位上，一左一右，成拱立状。

　　“玉儿你和青凰仙子的婚约已定了许久，也该择日完婚了吧。”太微目光慈爱，心里也在算计青凰身后和其本人所带来的助益，笑得倒是很是真心。

　　润玉万万没想到太微此次召唤是为了让青凰和自己完婚，也是有点发愣，很快反应过来，眼角眉梢擎着浅浅的笑意，语言婉转，“父帝母神容禀，润玉尚还年幼，并无成家之意，何况青凰她也属意和润玉游历四方，做对逍遥快活的散仙。”

　　太微皱了皱眉毛，“润玉你和青凰仙子昨夜闹得天界满城风雨，却不完婚，岂非是致青凰于不公？”

　　青凰一脸茫然，闭嘴敛神，当一尊木头人。

　　润玉也是一脸茫然，“昨夜？父帝，昨夜可是出了何事？”

　　荼姚面露不屑，轻嗤一声，“润玉，你昨夜和青凰仙子行了那苟且之事，陛下欲为你们主持完婚，你竟连这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青凰张了嘴“啊”了一声，疑惑的看了眼润玉，又转回去看太微和荼姚，真心诚意的问他们，“我和润玉做何苟且之事了？”

　　荼姚面露不屑，“你闺门秽乱，还好意思张嘴问我？分明是你们不知廉耻。”

　　润玉这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急的是污名已成，自己始终还是伤害了青凰的声誉。润玉一下子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的叩了好几个响头，“父帝母神，润玉是和青凰有婚约，也确是同住璇玑宫，但是我们一直恪守礼法，从未僭越，润玉从未做下此等婚前苟且，无媒苟合之事。望父帝母神明查，只要唤来药仙，一看便知。”

　　青凰轻飘飘的道，“是啊，润玉最为知礼守节，绝非常人能及。可不比火神殿下幕天席地，破孝行事，还闹得天下皆知，小仙可是听闻栖梧宫当日的梦珠，被炒到了五千年灵力珠一枚呢。”

　　荼姚闻此言像被针扎一般，警惕又战意十足，“青凰仙子惯信口雌黄，可知辱没上神是何等重罪？”

　　青凰手里捏了个梦珠，那梦珠离手而去便浮到荼姚面前，梦珠里正是旭凤和锦觅活色生香的场景。青凰微微一笑，“此梦珠，小仙花了五千年灵力所购，天帝天后觉得如何？”

　　太微脸色难看，晦涩的望了荼姚一眼，“青凰仙子有所不知，本座已私下为旭凤和锦觅定下婚约，只是念及先水神被害真相未解，尚未公之于众。”

　　青凰微微一笑，“天帝圣明，怜下之心，世所少见。”

　　润玉心里只觉得讽刺，父帝尚且因为先水神之死，对锦觅多有怜惜，所以哪怕定了婚约也未公开，而身为水神先遗孤的现水神锦觅，罔顾天伦之情，血脉之谊，做下此等污事。

　　荼姚有意阻止此事，传音给太微。“陛下慎思，水神重孝在身便行此秽乱之事，此等不贞不洁，无情无义的女子，岂能为我儿天妃。”

　　太微冷眼瞧了荼姚一眼，重提青凰和润玉的婚事，“青凰仙子和玉儿情投意合，竟也无意完婚？”

　　青凰勾着唇，笑得骄矜又傲气，“女子成亲与否，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前者为自己，后者为丈夫，而我目前，不想成为为了丈夫失去自己的人。”怕润玉心生它念，又转头看向润玉，一笑，风华迭生，“何况我凤凰血脉都是高贵傲气，从不肯与人分享自己的物件，自然也包括丈夫，善妒，我若为妻，他日，定是个悍妇。”

　　荼姚对此深表赞同。

　　太微隐秘的瞥了眼荼姚，也是深表赞同，心里竟有点同情润玉。

　　润玉知道青凰的心思，也无意在此事上戳穿她，“青凰多虑了，润玉清寒，只养的起你，也只愿养你。仙生漫长，若是时间注定是要用来浪费的，那润玉也只愿意与你蹉跎此生。”

　　荼姚忽然有些羡慕青凰，一双眼睛隐晦的，几乎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对面坐着的青凰和润玉。

　　青凰悄悄摸了一下润玉的手，面上一派端肃，完全瞧不出来底下在做小动作。

　　润玉耳尖有些有些发烫，耳垂更是透出些粉意，却又把手往青凰那边更放了些。

　　太微淡声道，“若是一直拖着不完婚也不太好听，本座以为还是择吉日早些完婚的好。”

　　青凰揉揉额角，“昔年水神和润玉的婚约，拖了四千载，甚至婚书上女方的名字都未写上，润玉一样苦守四千年，也没着天帝说此事不好听，如今小仙不过是不想匆忙完婚便被扣上如此一个大帽子，罢了，小仙位卑，岂能与水神仙上相提并论。天帝陛下，小仙今日精神不太好，先行告退了。”青凰说完就走，完全不给太微留一点面子。

　　太微面色一沉，怒气上涌，不仅数次被青凰反驳，更是以润玉与锦觅的婚约奚落太微，驳得太微的面子，太微岂能不气愤，偏偏对青凰还无力桎梏，更是恼怒，“润玉，这就是你惯的好妻子，你回去非得好好管教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润玉伏首作个礼，应声道，“父帝，恕儿臣直言，青凰何错只有？昔年锦觅仙上身后有风族水族还有风神临秀，水神洛霖，所以可以纵容风水二神成婚后分居两地，让润玉苦守四千年，让润玉落为他人笑柄。而如今青凰不过是只是不想完婚，父帝便是百般指责。父帝，青凰有错，错在不该对父帝无礼，可他不愿成婚，却是无错的。”

　　太微气急败坏，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润玉，食指指尖几乎就要指到了润玉脸上，怒声喝道，“大胆！你这不孝子胆子愈发大了！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竟敢违逆本座！”

　　润玉伏得更低了些，声音平稳，“孩儿知错，但是不悔。”

　　太微怒不可遏，气的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斥道，“逆子，你既不愿意当孝子，本座也不必当慈父。”太微一拍大腿，怒声斥责，“来人！润玉御前失仪，违抗帝命，罚俸三年，日日掌嘴，不得有违！”

　　润玉一怔，跪伏下来，“孩儿遵旨。”

　　青凰回璇玑宫的路上听见吵吵嚷嚷，议论昨夜异象，龙吼凤鸣，缠绵不绝之事，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以身给润玉引渡三千弱水，两人俱是真身显露才有此谣言，荼姚和太微也因此有这玉清宫一遭。青凰揉揉额角，这太微寝宫名唤“玉清”，野心勃勃，可惜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反而倒行逆施，纵容花界藐视君上，却对朝臣百般打压算计，以制衡之道评定人心，却未合理揣测利用人心——对内重拳出击，对外畏畏缩缩，实非上位者该做的。

　　青凰一身气势沉沉的一压，声音清冷如玉如玉，朗声道，“本尊和润玉可非水火二神，情深不能自制，于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当众野合。”

　　那正讨论得正欢的仙侍仙娥被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急忙跪直了脊背，齐声道，“见过青凰仙子。”

　　青凰眼光轻扫过去，声音压得更是冷淡，“他日再让本尊听见此等谣言，有一个算一个，本决不手软。”

　　“是，小仙尊令。”

　　青凰敛眸，不愿提及和润玉相关的事情，那些都是私事，天界偏又流言迭起，青凰吐了口气，“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本尊不是锦觅，能做出来此等自轻自贱的事情来。元阴元阳究竟还在不在，一眼便知，本尊也不屑，也不会撒这样愚蠢的谎。”

　　昨夜之事，众目睽睽，无法抵赖，却也并非是无法解决。

　　就像这些跪在地上的仙侍虽然心里还在嘀嘀咕咕，面上却还装着一派信了的样子。

　　青凰呼了口气，站在原地化为凰鸟真身往空中飞去，盘旋翻飞，翅膀划破空气带出一阵风的呼啸之声。青色凰鸟真身硕大，头颈高昂，贵气华丽，也傲气十足，一身翎羽流光溢彩。

　　原本端正跪在玉清宫内被仙侍张嘴的润玉，忽然冥冥之中感受到了青凰的气息，以为青凰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有丝毫犹豫也化为应龙真身迎了上去寻青凰。

　　立时，真正的龙飞凰舞，翩飞缠绵，青色凰鸟的浑厚的木系仙和水系应龙温和的水灵之力交融汇聚。凰鸟飞旋腾越，始终不离应龙附近，长长的拖曳着的尾翎不经意扫过应龙龙尾，应龙龙首呼出一阵气泽，龙凰华泽压的底下的小仙侍几乎站不起来，只能呆呆的跪在原地抬头向上看。

　　润玉原本心怀警惕，以为有什么危险，却耐不住青凰的亲昵，翻飞起来，和青凰围成一个近乎圆环的环，飞开复又交汇于一处。

　　荼姚也是闻风而动，出外去看外头的动静——真正龙凤呈祥。

　　周身还能感受到一股子压迫，仿佛是上位者对下位者，高贵对低劣，并非特意，却只是不经意的那么一星半点，已经逼得荼姚不敢直视空中的青色凤凰。

　　太微也是一脸惊诧的看着上方。

　　过了一会，两人尽数落下来化为人形。青凰伏到润玉耳边，悄悄地说，“玉儿，你何时让传言不再成为传言？”

　　润玉面色红润，言辞还是一如既往。“青凰莫要胡言乱语，你看看水神，润玉岂能害你。”

　　青凰牵着润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另一手捞着润玉的脸在他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润玉也不躲不避的由着青凰掐。青凰面露无奈，心里酥麻熨帖，一面觉得润玉太过乖顺自制，心疼得不行；一面又对润玉百般维护受用的不得了。青凰指尖细致的抚摸过润玉手上每一丝掌纹，回答润玉，“润玉，可能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从我私心而言并不觉得水神她婚前与人做下了夫妻之事是错的，她的错只是错给在一个错误的人错误的时间。”青凰说着声音大了些，既是说给润玉听也是说给底下跪着的人听。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而之所以对此避而不言，不是因为此事污秽不堪入耳，而是因为此事夫妻私事，也是因着此事一般而言男子更占便宜些，对此不言不语有助于保证男子的主导权。”

　　底下的仙娥讷讷地盯着青凰，她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此等言论。

　　青凰并不受此影响，继续温吞的，以一种不瘟不火的态度说起水火二神之事，这件被六界所有人奉为谈资的事情。“水神生父含冤而死，不思查明真相，为子不孝，此错一也；重孝在身幕天席地与人苟合，致使风雨流言重生，损及自身，是为不智，此错二也；身为水族一族之长，沉溺于自身悲痛和小情小爱间，为权不治，为政不仁，此错三也；天界留言纷纷，不思压制澄清处理，也未见火神殿下出言维护，识人不清，栖梧宫当日沸沸扬扬，不设结界，梦珠流传六界，为女不贞，此错四也。”

　　青凰说完冷笑一声，眼中的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虽然水神声誉贞洁尽数被毁，不过，我并不同情她，她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总是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小仙受教，仙子不吝，小仙感恩不尽。”仙娥里有些听懂了青凰的话的，跪伏得几乎要五体投地了，恭敬谦卑极了。

　　青凰微微一笑，颔首致意，拉着润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