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夜半笛声

　　因为自己失礼的行为，她已经三日不曾见过鹐沙了，虽说他那日留下一句“可以找他讨教佛理”的话，可同样他那日甩袖（并没有）离去的身影让她心有余悸，至今她都不敢去找他，害怕他余气未消。

　　惆怅啊！

　　夕陌焦躁地趴在桌子上，只差仰天长问“她该怎么办”了！

　　她手中正拿着自己的黑玉笛把玩。

　　说起来，她貌似吹笛还挺好听的，要不在他门外吹奏一曲聊表歉意？

　　这个……似乎可以。

　　打定主意，夕陌拿起通体幽黑的玉笛，走出了禅房。

　　但，当她站在鹐沙的禅房门口时，她又有些犹豫了，万一他不喜欢听怎么办？

　　就这样踌躇了半天，到最后她直接一闭眼，跃上了不知是谁的禅房屋顶，一闭眼，便开始吹奏起来。

　　死就死吧。

　　悦耳的笛声犹如山间流淌的溪流，澄澈明净，教人人耳目一新。闻其音，可令心思澄明，忽有豁然开朗之感。

　　然而，就算笛声再优美，大半夜的也难免扰人清梦。

　　一名体型偏胖的僧人衣冠不整地从床上爬起，推开窗户破口大骂：“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吹什么破笛子扰人清梦！”

　　正在吹奏的夕陌一愣，忘了换指，尖锐的笛声便脱口而出，这下，却引来了更多人的谩骂。

　　底下禅房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然后传来嘈杂的破骂声，大都跟刚才的胖和尚骂的一样。

　　有一扇窗户打开，那人身着素色袈裟，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禅房屋顶上站着的红衣人儿。

　　因为背着光，夕陌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只能看到他站在灯光下那朦胧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丢脸丢大了！

　　欲哭无泪。

　　待整个院子中平静下来，那些被吵醒的和尚也关上窗户继续回去睡觉，鹐沙向她招了招手。

　　她小心翼翼地垂头看了下底下的禅房，全都门窗禁闭了她才放下心来，一跃而下，来到鹐沙的门前，双手紧握着黑玉笛，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

　　他会不会训斥她啊？！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鹐沙打开了禅房的门。

　　夕陌把头垂得更低了。

　　“进来吧。”

　　头顶温和的声音想起，夕陌方才抬起头来，然后便见他戏谑地看着她，她更是窘迫地无地自容。

　　但脚步还是不听使唤地跟着他进了屋。

　　鹐沙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夕陌接过，低声道：“谢谢。”

　　鹐沙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今夜会想奏笛？”

　　听他这么一问，夕陌脸上又羞有窘，犹豫着该不该回答。

　　她双手握着茶杯，力道大得仿立刻便会将其捏碎。“我……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鹐沙疑惑，“为何要给我道歉？”

　　夕陌一直低垂着头颅，是以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三千青丝如瀑般垂泻而下，搭在她的肩头。

　　“我……我那日不是……”摸了你嘛，但后面的话，夕陌没有说出口，感觉她要是说了，一定会引起尴尬的。

　　鹐沙倒是毫不在意，“我并未放在心上。”

　　夕陌抬起头来，一时被他脸上的笑晃花了眼，忘了作何反应。

　　感情只有她一个人在斤斤计较！为了道歉，她还特意跑到别人房顶上去吹笛，引得一众僧人的怒骂！

　　“你的曲子，很好听。”

　　在夕陌有些怒火中烧的时候，对面人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她甚至在想，就算今夜被骂也值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因为鹐沙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如此优美的笛音，为何要用来杀人驭鬼？”

　　夕陌心头一震，过了一个月的安稳日子，便是连她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了。

　　她自嘲道：“杀人非我所愿，但为了活命，我只能不停地杀人。”

　　“你本心善，何故走到这一步？”

　　她抬头看他，眼中意味不明，“也许是为了一个馒头，也许是为了能吃饱穿暖，谁知道呢，我已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何不试着放下？这一个月以来，你做得很好不是吗？”

　　看着他眼中那认真的神色，夕陌一时无言。

　　闭上双眸，她笑，笑得悲凉，笑得苦涩，“这一个月是我偷来的时光。”

　　“若你想，以后你也可以如这般。”

　　夕陌睁开眼，问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会还俗么？”

　　鹐沙不言，但答案已经揭晓。

　　“正如你无法还俗一般，我亦无法回头。”等到她可以回头的时候，大概她已经消散在这世间了吧。

　　夕陌起身，站到窗户边，失神地看着天边的明月，“自我记事起，便时刻徘徊在生死边缘，我经常和一群成年的乞丐争抢一个冷硬的馒头，明知自己抢不过，即便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去抢，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活命的东西，后来……”她顿了顿，“后来因为我的体质特殊，被一个女人带进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那个女人告诉我，想要吃饱，就必须杀人，不断地杀人……呵，当时我只是一个看见血都会晕倒的小女孩，为了生存，我克服了自己晕血的症状，但我杀死了第一个人时，谁又能知道，我的心是在哭泣呢？”

　　夕陌抬起双手，“看着自己满手血腥，我连正常休息都不敢，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明，我害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会到我的梦中来……后来，我学会了漠然，当我再次杀人时，我的心也变得麻木了，然后，那个女人教会了我以音驭鬼的方法，她告诉我，这样，以后就不会死去的鬼魂再来缠着我了……”

　　愈说，夕陌的心就愈加沉重，她抱紧双臂蹲在了窗户边，一滴泪从眼中滑落，“我把自己变成了比恶鬼更加可怕的人！”

　　鹐沙只得叹息一声，她所经历的一切，已经不能简单说回头便回头了。

　　他起身来到窗边，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哭泣的小女孩那般。

　　感受到他无声地安慰，夕陌将头埋在双臂间，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