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肆：被捕

幽寂的树林里暗无天日，阴冷的风穿林而过，头顶的树叶刷刷作响。晓星尘的脸庞埋藏在额前垂落的长发里，若不是光线阴暗，便可见他露在外面的耳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血色。

腰间的手一紧，薛洋使坏似的凑近晓星尘，作势要咬他的耳朵：“道长，你辟谷过吗？腰怎么这么细呀？”

之前听多了晓星尘是个断袖的传闻，小时候又见惯了街上的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薛洋不禁起了玩味之心，想要试一试他。虽然这是首次尝试，对象还是个男子，但干起老本行来他依然是得心应手。

晓星尘从未和任何人如此亲密地贴在一起过，就算是对宋岚也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敢逾越半分。如今却被这等顽劣之徒轻而易举地占了便宜，心中不免有些羞恼，使劲挣开薛洋的束缚，反手挥出霜华朝薛洋砍去。

薛洋漫不经心地抬剑相迎，谁知虎口被震得生疼。他抬眼望去，晓星尘锋眉倒竖，温和明亮的双眸尽然多了几分恼怒，便轻佻地笑道：“这就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住口！”清澈的声线裹挟着明显的怒意，晓星尘手腕一翻，霜华竟然擦着降灾向前绕了一圈直刺薛洋的咽喉。

没想到薛洋手一抬，霜华被迫偏开，锋刃仅仅只是擦破了他的脸，而降灾吹毛断发的剑尖却直直刺向晓星尘的胸膛。这要是来一下绝对会被他捅个对穿，但晓星尘早就识破了薛洋的小伎俩，右手持剑，左手不慌不忙运功弹出内力，打偏了降灾的攻击方向。继而又推出一掌，看似虚空的掌力居然无比厚实，愣是把薛洋给推开老远。

薛洋疾步后退，右手持剑捅入地下从勉强稳住。晓星尘左手指尖晃动的灵力映亮了他的脸，薛洋仔细一瞧没憋住笑了出声。

哈哈哈哈小道士脸都红的堪比糖葫芦了！

薛洋扶在降灾上笑得前俯后仰：“道长你看你！我们都是男人你还这般害羞，搞得我好像把你那什么了似的哈哈哈哈！”

这整不好还真是个断袖啊！还特-么是在下面的那个哈哈哈！

刚刚下山的晓星尘尚未食遍人间烟火，哪能听得这等轻浮浪荡之言。纵使他再清风明月，波澜不惊，在薛洋三言两语的撩拨下，此时也是面红耳赤。霜华直指捧腹大笑的薛洋，声音气的都有些微微颤抖：“你......你怎能......”

“我怎么了？”薛洋拔出降灾扛在肩上，挑眉道：“道长可别忘了，我是个流氓啊。吃过的糖可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什么事我干不出来？”说着冲晓星尘挑逗似地眨眨眼睛，剑刃上寒光一闪，瞬间了无踪迹了。

整个林子寂静得只有飒飒的风穿林打叶的轻响，还有胸膛里心如擂鼓的声音。晓星尘满面发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张清俊淡漠的面容。

子琛......

心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几天后，薛洋想起这天的一时兴起没趁着晓星尘心神不宁的大好机会结果了他，肠子都悔青了。

他没想到晓星尘会如此锲而不舍，更没想到看着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晓星尘竟然这么能打。好几次薛洋招架不住，差点就被他抓了。

薛洋用剑看似诡谲、变幻莫测，却是他自己融合了捡来的三流武功秘籍里零零碎碎的几招然后自成一派的，对打基本上靠偷袭或直接下狠手得胜。而晓星尘则是仙家正门出世的，剑法招式自然比薛洋要多得多，且晓星尘心思缜密临危不乱，轻轻松松就躲过了薛洋的偷袭，还能反将一军。

然而薛洋这次被抓倒真不怪他技不如人，而是一个捕兽夹子惹的祸。

这天薛洋吃东西又没给钱不说，还一连掀翻了三四个摊，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正在追寻他的晓星尘。二人不由分说又打起来了，薛洋边打边逃，晓星尘穷追不舍。缠斗至城外，晓星尘出招逐渐凌厉，竟然一举刺中薛洋的肩膀。

薛洋吃痛，抬起眼阴骛地盯着晓星尘，显然杀心已起，阴森道：“死道士，你特-么有完没完？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来扰我？”

话音未落便是举剑而来，朝晓星尘劈面砍去。晓星尘侧身躲过，霜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挡下了薛洋的进攻，道：“你丧了常家五十来口人命恶贯满盈，我岂能坐视不理？”

薛洋讥诮地弯起一边嘴角，冷笑道：“老子最讨厌多管闲事之人了，尤其是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晓星尘心若磐石宠辱不惊，薛洋若不提及宋岚或恶意戏耍他的话也撼动不了分毫。如今薛洋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把晓星尘大卸八块出口恶气，却不想心急则乱，反而把破绽暴露无遗。这下晓星尘明显占了上风，渐渐逼退薛洋。

见架势不妙，薛洋晃出虚招迷惑晓星尘，自己脚踩西瓜皮趁势溜进上次二人交战的小树林。被薛洋放肆调戏后晓星尘对那个树林有心理阴影，缓缓止步，不敢追进去。

计谋又得逞了，薛洋不禁得意忘形起来，转过身倒退着向后跑，一边跑还一边向树林边缘驻足的白影挑衅：“来呀进来抓我呀！”

晓星尘光洁的额头上青筋微凸。

薛洋更加放肆的喊声越来越远：“再见了您......”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机关弹起来零件碰撞的巨响，然后就是少年吃痛的呻吟声。晓星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懵了一会，才缓步迈进树林。

会不会又是他搞的圈套？

想法刚在晓星尘脑袋里冒了点苗头就被掐断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循味而去，就见着薛洋满脸痛苦地坐在地上，破口喃喃地骂着混市井时听来的污言秽语，忍痛使劲掰着右腿上夹住的一只乌黑的铁质捕兽夹子。

这种捕兽夹子市面上常见，大概是附近的猎户用来捕猎糊口放置的陷阱，结果没捕到野兽倒是让薛洋这个倒霉孩子给踩上了。或许是捕兽夹子本身就厉害，或许是薛洋被夹得疼痛难忍，任他怎么用力都掰不开。

听到风略过衣衫猎猎的轻响，薛洋抬头望向面前衣白似雪面如冠玉的少年，咬牙喃喃自嘲道：“爷爷我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晓星尘蹲下身子，意欲去摸他的右腿检查伤势。薛洋猛往后一缩，警惕道：“你要做甚？”

晓星尘道：“你腿受伤了没法走路，怎么回金麟台？”

薛洋哼道：“多管闲事！”

然而下一秒，薛洋眼睁睁地看晓星尘从袖子里拿出一捆金黄色的绳子，顿时吓得俊容失色。那绳子名为捆仙绳，金丝编成，灵气淬炼，再削铁如泥的宝剑遇到它也是白搭。

天天天天啊他要干什么？！他该不会真有这种癖好吧？！

“晓星尘你要干啥？！”薛洋跟躲瘟神一样惊恐地向后弹，结果撞在了树上，“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晓星尘按住薛洋乱动的右腿防止造成二次伤害，一脸的不明所以：“不捆上你又跑了怎么办？”

薛洋咆哮道：“特-么老子现在这样能跑吗！！”

闻言，晓星尘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先把地上掉落的降灾捡起来收好。看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被人无情地拔了，薛洋满心满脸的欲哭无泪。

真不该得瑟，乐极生悲了......

之后薛洋的手被捆仙绳捆了个结实，挣不开咬不断，真真成了被捕嫌犯。不过腿上的捕兽夹子被晓星尘细心地拆了敷上药，薛洋开始还非常抗拒，后来晓星尘说他这腿已经伤到骨头再乱动不敷药就废了，才有所消停。

虽然被抓捕归案，薛洋精力反倒比以往都要旺盛，手捆上之后也没妨碍他撒泼打滚惹事生非，今天踢翻那个铺子明天掀翻这个摊子，一路上给晓星尘添了不少麻烦。薛洋故意而为之，心想着赶紧把晓星尘惹烦了不管这桩子破事了，让常萍去请小矮子出面捉拿。小矮子自然是向着他，怎么招也会放点水吧。

可薛洋真是低估晓星尘的毅力和耐性了，即便是客栈不愿意再收留他们，晓星尘依然能带着他露宿在荒郊野外且毫无怨言。

薛洋彻底绝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他宰割吧。

不过他大概是世间唯一一个被刀俎照顾得无微不至的鱼肉。

“......道长，你不觉得你对一个犯人太好了吗？”

城外的小溪边，薛洋悠闲地躺在树下晓星尘给他铺好的干草上，翘着二朗腿。晓星尘在他身边，找了一些枯枝败叶准备点火。

“我只负责缉拿押送，在到金麟台之前必须要保证你全须全尾的。”晓星尘擦燃了火星子，星星点点的亮光落进了他乌黑的瞳仁里，“你罪该如何，金麟台自会评定，我怎能越俎代庖先治罪与你。”

......这到底是单纯还是傻啊，不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吗？

天光将晚，暮色四合。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岚在绮丽的晚霞中呈现出浓重的紫色，繁星稀疏地点缀在墨蓝色的苍穹。此时正值秋季，天高云淡，和风微凉，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颤颤巍巍地再风里攒动，晓星尘又塞了一把枯枝进去，火苗渐渐拔高，烧的噼啪作响，橘色的暖光在二人脸上微微摇曳。

生完火，晓星尘从怀里掏出两个早上在镇里买的饼子，薛洋照例拿到了甜饼。追捕时晓星尘发现薛洋掀的摊子大部分都是卖甜食的，由此推测这家伙嗜甜，喂了糖自然就不闹了。

比起薛洋一口咬掉半个饼子的吃相，晓星尘是真的非常安静和优雅。天宇逐渐黯淡，周围如同泡进了墨汁，黑得不能视物了。薛洋就躺在晓星尘旁边，边吃边盯着他仔细端详起来。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完美得如同朔风打磨出来的冰块一般棱角分明。晓星尘样貌俊秀明朗，气质和金光瑶的义兄蓝曦臣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尚轻难免掺杂了些许稚气。皮肤细腻白净，眼睫纤长密集，掩盖了几分男子的刚硬，多了些许温润柔和。

这小道士长得还挺好看的......

薛洋内心咕哝着，在干草上滚来滚去。一会嚷嚷自己被石头硌着了，一会又哼哼唧唧抱怨腿疼，找不完的事。晓星尘耳充不闻，盘腿打坐，腰杆挺的笔直，内心默念起《逍遥游》来，过一会眼睛就缓缓闭上，陷入了冥想。

闹了半天也没见晓星尘有反应，薛洋偏头一瞧，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居然睡着了！还是坐着就睡着了！

“道长？晓道长？晓星尘？”薛洋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回应，便起身拖着自己尚不灵便的右腿悄悄咪咪地挪到晓星尘身边。

想起那天这小道士被自己撩拨得像煮熟了的螃蟹一般从头红到脚，薛洋贼心又起，头蹭到晓星尘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没反应，甚至耳朵都没红。

薛洋抬起被五花大绑的手，修长的手指挠了挠晓星尘的下颚。

还是没反应。

“晓星尘......”薛洋压低嗓子，靠近晓星尘耳边呢喃着，温热潮湿的呼吸喷薄在晓星尘修长白皙的颈项上。

依然没反应。

薛洋有点扫兴，百无聊赖地扯了扯手臂，捆仙绳在篝火的照耀下泛着金光。顺着捆仙绳的晃动，薛洋注意到了它绑在树上的那个看起来不是很结实的结。

白天的时候晓星尘牵着绳子带他赶路，晚上就把绳子拴在结实的地方，诸如柱子呀树呀之类的东西上。薛洋老是想趁着晓星尘睡着就解开绳子逃之夭夭，谁知晓星尘的感官和洞察力都相当敏锐，他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打草惊蛇。那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即便薛洋在他身后他也能察觉到他在干什么。

现下既然他这么撩拨晓星尘都没有反应，那么说明机会来了。

薛洋心中暗喜，偷偷摸摸换了个姿势准备站起来，谁知这一下把力都用在了受伤的右腿上。承受不了压力的右腿爆发出一阵剧痛，薛洋吃痛身形摇晃，径直朝晓星尘栽了过去。

“扑通！”

二人双双倒地。

如此大的动静晓星尘不醒都不行了，与摔在自己身上的薛洋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阵。二人贴的很近，连呼出的气息都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四目相对，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