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上弦月很美丽,柔柔的夜,柔柔的月色。
我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木制的大床上,我将自己轻轻靠在床沿上,急促地呼吸着。
睡衣已被汗水浸湿了,觉得凉凉的。
耳边仿佛还在不断回响着陆凯叫我赶快离开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在嘶叫一般,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还有悲怆、恐惧和无助!
我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打开床头的台灯,希望光能够驱走一丝心中的悸动和不安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痛意突然从手上传来,就像一根针,重重的刺进了身体里。
一瞬间,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一颤。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自己的手腕上,赫然泛出一片深红的淤痕,显得清晰而明显。
就是这双手腕,在梦中被陆凯紧紧抓住的手腕,难道那不是一个梦?
那么陆凯……
我几乎无法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这一切实再太怪异,太令人无法相信了。
我用力的甩着头,竭力想要恢复冷静,可是却没有一点作用,我的依然乱得不行。
我慢慢从床上起身,走出了房间,像梦中那样来到了楼梯左侧的那间房间的门口。
门并没有锁,我推门走进去。
床、窗帘、甚至是月光,一切都跟我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床上并没有人。
陆凯并不在那里。
我缓缓地松了口气,看来那的确只是一个梦,是我的神经太紧张了。
而手腕上的淤痕,或许是在什么时候不经意留下的,只不过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顿时,我的心一下子宽了许多,暗暗埋怨自己疑神疑鬼,给自己找罪受。
但就在这一刻,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房门外的木制楼梯上,赫然传来一阵阵微微的“吱呀——吱呀——”声。
声音很轻很细微,然而在这样一个寂静诡异的夜晚,却同样足以刺伤一个人所有的神经。
每一声轻响,都仿佛如同一柄冰冷的匕首,刺进我的耳膜里。
“吱呀——”声很快便消失了,就像它的出现,很突然很诡秘,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十秒,却竟像是延续了几个世纪。
我觉的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断地加速,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我稍稍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走出了房间。
走道里很黑,没有灯光,楼下的客厅里也没有灯光。
我走下楼,脚步很轻很小心。
夜晚的厅堂看上去更像一座灵堂了,挂在天花板上的白帆被夜风吹得微微地摆动着。在漆黑的环境中,仿佛不知何时便会将人的魂魄吸走。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的双眼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看到靠近屋门的地方,赫然是一个人形一般的黑影。
我僵立着,一动不动,而那个黑影也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一点声音。
靠墙的灵台旁,有一架落地式的壁钟。
黑暗中,只听见钟摆“嘀嗒、嘀嗒”的摆动着,似乎配合着我此刻的心跳与喘息,声音显得虚弱而无力。
气氛便像是随着空气一般的凝固了,维持在一种岌岌可危的僵硬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脚已渐渐开始觉得有些麻木。
突然,钟摆蓦得停止了响声。
就像是被午夜的魔鬼一口吞进了肚子里,消失在了这一片狰狞诡异的黑夜之中。
我的心猛然一颤,心跳似乎也在一瞬间跟着钟摆的停歇而停止了跳动。
而这一刻,黑暗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钟……又停了。”
“吱呀”一声,红漆斑驳的木窗遽然被夜风吹了开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再次颤了一颤。
一丝丝的寒意慢慢从背脊升到头顶,全身的血管中好象有无数条毛毛虫正在不停的蠕动爬行,头皮也渐渐开始有些发麻。
月光淡淡地从窗口照了进来,在砖石的地面上薄薄泛起一层如雾般的光晕,屋子里亮了一些,但却愈发显得诡异与迷离。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手掌在衣摆上轻轻地蹭了蹭,擦干手心中的冰凉的汗水。
一瞬间,黑暗中的身影突然动了一动,抬起头,用一双黯淡却幽邃的眼睛冷冷地逼视着我的脸。
我骇得退了一步,背心已贴在墙面上,一种寒冷的感觉立刻传了过来。
——刚才就是“她”在说话?
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显得有一些苍老而沙哑,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却更有着一种慑人心魂的魔力。
“你……”
我的嘴唇微微地哆嗦着,喉咙口不停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双眼睛依旧冷冷地注视着我,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你就是今天搬进来住的,那个陆凯的同学?”
我微微皱了皱眉,道:“是的。”
我似乎在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什么,稍稍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您就是陆凯的外婆?”
黑暗中的影子低声地喘了口气,声音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缓缓道:“是的,我就是陆凯的外婆。”
我听陆凯说过他有一个外婆,年纪已经相当大了,而且脾气十分古怪。
每天都将自己关在楼梯靠右边的那间房间里,几乎从不出来。也不准任何人去打搅他,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才允许陆凯的父母把饭菜送进房间里。
我虽然去年曾经来过这里,但却一直没有见到过她。
“我睡不着,听见楼下有声音,就下来看看,我还以为……还以为……”
我显得有一些窘,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家,半夜三更在别人的家里到处走动毕竟不是一件很有礼貌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又被主人撞见的时候。
陆凯的外婆轻咳了两声,发出“呵呵”的声音,分辨不清是喘气还是在冷笑:“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是鬼对不对?”
我并没有否认。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来,木窗被风吹地摇晃起来,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响声,就像电影里午夜鬼魅敲门的声音
陆凯的外婆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沙哑地说:“年轻人,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我说:“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这样的话?我究竟真的不知道什么?
外婆又叹了口气,低着头望着砖石的地面,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中。
我又说:“你们所说的事情是不是跟陆凯有关?我一直觉得天叔和淑姨的神情很怪,是不是陆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快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
陆凯的外婆缓缓摇着头,显得有一些无奈,眼神中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怜惜之色。
她默然半晌,才苦笑着说道:“没什么,你不用再问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她已经再次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睡觉吧,我也要休息了。”
陆凯的外婆从墙角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身形更加佝偻,说话间已迈上了梯道。
我静静望着她走上了楼梯,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轻轻地倚靠在窗棂上,仰望着如幕般的夜空,突然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了心头。
我拿出手机又给陆凯打了一个电话,陆凯的手机依然关着。
这一夜我都迷迷糊糊地没有睡踏实,第二天一早起身去梳洗时,在厨房门口看到了正在做早饭的邓淑。
陆天站在她的身边,他们显然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正在低声地谈论着什么。
我正想进去跟他们打招呼,可就在我准备迈步的时候,陆天的一句话忽然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顿时愣了愣,又收回了脚步。
陆天有些迟疑地说:“看来那个孩子真的不知道,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告诉他?”
又是说我“不知道”,我究竟不知道什么?
我立即决定听下去。
邓淑似乎也很犹豫,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我也不知道我们应不应该告诉他。可是就算我们不说,他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我们总不能把他在这里留一辈子吧。”
陆天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显然十分困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
他们吞吞吐吐地态度,已经让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立即冲了进去,大声地说:“天叔淑姨,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们快告诉我。就连婆婆都问我这样的话,我实再是受不了了!”
陆天和邓淑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陆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小卓,你不要瞎疑心,我们哪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们的话,继续激动地说:“是不是陆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快告诉我啊!”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陆天再次说:“没有,小凯能有什么事,他过几天就从城里的阿姨家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憋闷,似乎立刻就需要发泄出来,我疾声地说:“我昨天看到陆凯了,他的情况很糟糕!他好像正在承受很大的痛苦,他还叫我立刻离开这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快告诉我!”
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竟连梦中看到情景都说了出来。
陆天刹那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一般,颤颤地说:“你……你看见小凯了……”
但他随即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不仅停止了声音,而且将目光避开了我的注视。
这时邓淑开始说话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对着我笑了笑,说:“小卓,你别胡思乱想了,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们都很好,小凯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可是邓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很好,什么是很好?你们打算瞒他多久,难道你们能够瞒他一辈子吗?”
那个声音让所有人都蓦然一惊,我回头看去,陆凯的外婆已经站在厨房的门口,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她看上去已经非常老了,满脸都是如刀刻一般的皱纹,腰背佝偻着,只有那双眼睛中还射出一种十分怪异的神采。
陆天似乎有一些尴尬,立即说:“妈,你怎么从楼上下来了?”
陆凯的外婆并没有再说什么,已经转头又朝楼上走去,没多久便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随即楼上传来了一下关门声。
这时陆天和邓淑仿佛都松了口气,脸色终于变得有些缓和起来。
陆天对我说:“小卓,你别多想了,什么事都没有。现在还早,你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和你淑姨会叫你下来吃早饭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得听他们的话,再次回到楼上。
可是当我经过陆凯外婆的房门口时,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迟疑了大约有十分钟,终于还是轻声地敲响了房门。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我推开了房门,慢慢走进去。
现在正是初夏,正是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可是屋子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冥。
厚厚的窗帘将外面的一切都挡在了窗外,只剩下一角帘沿,透出半缕光芒照在屋子的水泥地板上,也照在了一张退色的藤椅上。
在这里,似乎已分不清春夏秋冬,也不清黄昏黎明。
藤椅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妇人,正怔怔凝视着隐隐透出微亮的窗帘,皱褶满布的脸上神情木然,暗淡的双眼中也找不到一丝光彩。
我走进去,轻声地呼唤:“婆婆,我是卓曦同。”
每个人走到这里,仿佛都会被这片阴冥的气息所感染,连声音也会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人的脸也很暗。
可是藤椅上的老人却依然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就如同这间屋子一样,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婆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究竟一直瞒着我什么事,是不是陆凯出事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颤的,手心里似乎也已经开始在冒冷汗了。
陆凯的外婆依然没有说话,这时我感觉到似乎有人从我的背后走进了房间,我遽然回头,便看到了陆天和邓淑正站在我的背后。
陆天的神色有一些严肃,但目光中又透出一丝彷徨和愁苦,他沉着声音对我说:“小卓,婆婆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你快出去吧。”
我望着他,顿时觉得有些泄气,整个人似乎都快要虚脱了,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向门口走去。
但就在这时,一直仿佛死人一般沉默的老妇人却忽然开口了,那个沙哑苍老好像电影里女巫一般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陆天,你们就带他去看看小凯吧。”
最终我还是见到了陆凯。他竟然躺在楼梯靠左边那间房间的床底下,陆天搬开那张木床,我便看到了他。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眶凹陷脸色苍白,跟我梦中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陆天和邓淑此刻都站在我的身边,我能够听到他们轻幽的叹息声。
我转脸望着他们,问:“他还活着是吗?”
陆天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又说:“那你们为什么把他藏在这里?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或许医生可以治好他的,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
可是陆天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很奇怪,竟仿佛正在承受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继续问:“究竟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
许久,陆天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然后对我说:“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送他去医院。”
我再次问:“为什么?”
陆天苦笑着说:“因为……因为我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死了的人……”我猛然全身一震,竟好像给雷击中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这怎么可能……”
邓淑说:“小卓,天叔说的是真的,就在今年过完年之后,这个镇子里流传了一种怪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镇的人都死了。”
我望着他们,一点一点在向后退,嘴里似乎是毫无意识地说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邓淑继续说:“因为担心会影响小凯的学业,所以我们得病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后来我们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就写了好多封信,交给小凯的阿姨,让她每隔半个月就给小凯寄一封去。”
邓淑叹了口气,接着说:“本来我们活着的时候是跟他阿姨商量好的,等小凯毕业的时候才告诉他这些事情。可是没想到小凯他竟然提前回家来了,当他看到家里我和他爸的灵牌时,顿时就惊得晕死了过去,一直昏迷到今天都没有醒过来。”
“不……不……”我一边后退,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这不可能,你们是在骗我的。你们要是鬼的话,我怎么会看见你们,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这时陆凯的外婆也出现在了门口,她向着我说:“他们没有骗你,我们的确都是鬼,在几个月前,我们的确都已经死了。”
我的背已经靠在墙边上,后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让我退了。
陆天慢慢向我走过来,他低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
陆天的话又停住了,我望着他们三个,又望了望地板上的陆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陆凯,大声说:“我要送陆凯去医院,只有医生能够把他救醒,我要送他去医院!”
可是陆天却拦住了我,他有些苦涩地说:“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陆天又苦笑了一下,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你跟我们一样,也是鬼。”
我大声笑了起来。
这简直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我明明活生生地从学校来到这里,怎么就忽然成了鬼了呢!
我笑了几声,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三个正一脸悲伤和同情地看着我,这种目光已经让我自己都不禁开始动摇起来。
他们都是鬼,为什么我可以看到他们?
陆凯明明正昏迷着,为什么我却能够跟他接触,而且他还能在我的身上留下淤痕?
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所以我见到的是陆凯的灵魂。而也正因为我是鬼魂,所以他的灵魂才能够跟我说话……
我简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一刹那,我竟然又想到了我离开学校的前一晚,所做的那个梦。宿舍楼开始着火,我拼命向外冲,可是却怎么也冲不出去,最后……最后我死在了宿舍楼里!
难道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的鬼魂在第二天离开了学校,来到了这里,而在这里居然又遇上了一家鬼魂。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耳边传来了陆天的声音:“其实我们一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是鬼魂,可是我又发觉,你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们一直都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陆天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我突然惊叫起来。
我惊叫着冲出了房间,冲出了那栋房子,冲出了那个小镇。
我搭上了通去城里的公共汽车,可是我同司机说话,他却根本不理睬我,整个车上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
我下了车,在市区里游荡着。
我来到了一家电器商店的门口,商店门口的橱窗里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新闻的内容是,前天夜里某所高校宿舍楼意外失火,十一名学生死于火场。
新闻的后面是就那十一名学生的名单,而我的名字就排在其中的第三个。
我望着暂时停顿的屏幕,慢慢地在街上坐了下来。
我慢慢地仰面躺在地上,一辆摩托车从我的身上飞快地行驶过去,可是我却没有一点感觉。
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酸涩。
整个世界仿佛都已在离我越来越遥远。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