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上京来了个云公子，入京不过半月，便成了上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挥金如土，往来于达官贵人之间，如鱼得水。

海棠签递入云来居的时候，简无顾正在午睡。

“朱色落碧穹，红妆侠者重。”

海棠签的落款是云祁，简无顾一眼便看出是写给她的，此签是因云宅已收拾停当，特邀初入上京所结识的朋友往来温居的花签，此签递入云来居，无非是她当初只留了云来居的名号罢了。

温如春阿简，你可要去

简无顾眯了眯眼，指尖抚过海棠签上的墨色，想起那温润如玉表象下暗收的锋芒，轻笑一声。

简无顾去呗，当然要去

简无顾看这位云公子的意思，怕是要在上京久留，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往来交情今后少不了

简无顾人既点明了我，自不必拂了这个面子

还是那句话，躲是躲不过的，海棠签既已明着递进了云来居，她自是要出面的。

温如春可是你……

简无顾很少出现在这种权商往来的场合，此次破例，不知道会不会牵扯上什么麻烦。

简无顾安心了春儿姐姐，我平日不过是懒得应对，又不是真的不会这些

简无顾拉着温如春的手晃了晃。

简无顾好了，明日会宴，还需春儿姐姐好生为我打扮一番，可不能丢了咱们云来居的脸对不对

温如春抿了抿唇，甚是无奈，但对着她的撒娇卖乖，也只得点点头。

温如春好好好，可想好备下什么温居礼了

简无顾扬着唇，指尖轻绕着发色，眼中藏着戏谑的笑意。

简无顾咱们云来居既然是开酒楼生意的，备下的礼自然得有咱们云来居的风范

温如春点了点简无顾的鼻尖。

温如春你啊，又有了什么主意

简无顾姐姐瞧好便是

…

云宅虽比不上上京之中豪门权贵的宅邸那般富丽堂皇，但其雕镂做工却也是有如流云回雪，虽是商门，但却有着文士风雅。

不遇倾城色，遇之枉断魂，简无顾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额间一点琼花钿，月白色的衣裙轻晃间恍若神仙妃子落入凡尘，只是还未等众人赞叹一番，出言相问是哪家的小姐时这位神仙妃子便自己开了口。

简无顾云来居简无顾，应邀来为云公子送上温居礼

众人一听是云来居，皆纷纷诧异，在场大多数人是未见过简无顾的，但也有少数人识得她。

“云来居的东家居然亲自来为这云公子温居，真是好大的面子。”

“居然是云来居的东家，云来居来上京五年，能请得动这位东家现身的人屈指可数，云公子可真是厉害。”

“哎哎哎……云公子到了……”

简无顾粗粗扫视了一番，在场大多是京城中的文士，也有几个官门公子和商贵名流，不过半月，这位云公子倒是本事不小。

一袭白衣朗朗，清贵如玉，褪去初见时略带的风尘仆仆，简无顾不得不承认云祁此人相貌气质皆是不俗。

云祁眼角微有温沉笑意，向她颔首。

云祁无顾顾云门，今日简姑娘登门，荣尔

云祁那日简姑娘出手相助，还未谢过，还望简姑娘谅云某贸然递贴的唐突之举

这人居然还知道唐突，五年来递贴相邀的门户不在少数，但大多通过温如春，从未有人像他这般光明正大地在往来是客的云来居正堂递上令贴，若非如此，她托人递个礼便是，何故如此麻烦。

简无顾何来唐突，云公子初入上京，我云来居迎来送往，天下客皆是友

一句话不至于过于熟谂，也将两人的关系拉开了一定距离，她还是觉得云祁此人还是少些往来为好，她有预感，若不能及时抽身，她平静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

简无顾手持一锦盒，递于云祁面前。

简无顾三根天池酒参，算是云来居送望云追的礼，泡在酒里益气养心

简无顾也算是温居礼，还望云公子不要嫌弃云来居礼薄

云祁接过锦盒，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云祁简姑娘能来已足够，云某自不会不识抬举，更何况这天池酒参年产极少，能得三根，已是珍贵

简无顾云公子喜欢就好

简无顾微微颔首，退了几步，云祁便向在场之人抬了抬手。

云祁诸位请落座

众人落座之际，简无顾特地选了个偏僻的角落，面子已经给了，她如今便要尝尝这云宅上的厨子手艺如何。

宴内觥筹交错，惟简无顾一人细细品尝桌前的菜品，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眯眼，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竟让席内的人无人敢扰。

万能角色简…简姑娘

略带试探地女声在简无顾头顶响起，她下意识抬眼，眼前女子一袭青衣，柔婉纯净，简无顾识得她，北齐锦衣卫都指挥使沈重之妹，沈婉儿，是她云来居包间里的常客，这些客人或许未见过简无顾，但简无顾却已将他们的身份和样貌熟记于心。

她想起来了，五日前上京逸闻中，东夷城云公子于秋日宴时大放异彩，并为沈婉儿在瞧不起她出身的世家贵女前出言解围，沈婉儿因此便屡屡以报答为名出现云祁身边，可谓是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常规桥段。

四面八方的眼神投射而来，简无顾不必去看都知道沈婉儿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们这方已成了了宴上的焦点，无怪，方才她就发现了，虽不知她来时这沈婉儿去了何处，但今日来这温居宴的，也仅有她和沈婉儿两个女子，一个施恩，一个受恩，在上京这些公子眼中，适龄的男女凑到一处，无非是风花雪月四字。

简无顾咽下喉中的食物，送了一口清茶，适才站了起来。

简无顾沈小姐

沈婉儿似是有些讶异，她从未见过简无顾，可简无顾却一眼识得了她。

沈婉儿简姑娘认得我？可是……

简无顾轻笑，对上沈婉儿略有些懵懂的眼波，她实是未曾想到，手沐鲜血，心狠手辣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沈重，居然有这么一个天真的妹妹。

简无顾沈小姐多次以签会我云来居的谜案，如此才貌出众之佳人，想不识得也难

沈婉儿听简无顾如此夸奖于她，双颊不由染上红意，看起来有几分羞涩，但言语间却丝毫未失分寸。

沈婉儿简姑娘过奖，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如此夸我反倒让我不堪比之，那云来居的谜案甚是玄妙有趣，可惜大多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那些谜案可是由简姑娘亲自所出

简无顾是，不过是先前走南闯北，看得有趣的东西多了，能想到的自然多了些

简无顾不算玄妙，不过是讨巧钻空子而已

沈婉儿的眼神不由一亮。

沈婉儿简姑娘先前可走过些什么地方，哥哥他常常不在家，也不许我随便出上京，自出生来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上京城外十里的慈恩寺

简无顾沈大人身份特殊，此举想必也是为了沈小姐的安全着想

简无顾本不想搅进这滩浑水，可看着沈婉儿瞬间黯然失色的眼神，蓦地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心软了几分。

简无顾我虽不能贸然带沈小姐四处走动，但我居处存着家父家母早年游历各处的游记见闻，或可借沈小姐一观

沈婉儿当真！

沈婉儿乍然亮起来的眼眸，以及绕过木桌牵过她的那双手，不由令简无顾心中长叹一口气，她甫一侧头视线穿过人群无意间对上被宾客围上的云祁的眼神，他无波无澜地向她礼貌颔首，她再转头看着一无所觉的沈婉儿，心底却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违和。

简无顾自然不假

沈婉儿我是癸丑年九月十五生人

沈婉儿简姑娘年岁几何，不知我该称一声姐姐，或是妹妹

简无顾……壬子年五月十一

沈婉儿原是简姐姐，既然如此，明儿晨起简姐姐是否有空，我可能去云来居寻你

沈婉儿看着柔婉，但这与人相熟的本事却非常人，如此单纯的性子，若非沈重将她好好保护起来，怕是早被人骗的家底儿都掉了。

也不知这位云公子是什么心思，这位沈大小姐虽是好亲近的性子，但那位沈大人却不是，惹上了那个煞神，只能自求多福。

简无顾明日我无事，你若想来，我便提前吩咐好人，届时你与前面的人说一声就是

沈婉儿那便说定了

一时天色晚，温居宴亦到了散席的时辰，沈婉儿挽着简无顾的手，眼神却时不时扫向一旁送客的云祁，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小女儿情怀。

云祁简姑娘留步

云祁岿然正襟，朗朗入怀的样子似乎丝毫不为沈婉儿的情怀所动，一双眼看着简无顾，温而有力。

简无顾云公子还有何事

云祁先前不知简姑娘不喜这般场合，云某谢意未致，如今又欠下了歉意，是云某不是

云祁不知简姑娘是否有机会得简姑娘谅解的机会

云祁此话说得无辜，表情也无辜，但简无顾却打心底里觉得他未必无辜，倒是如今的发展才是眼前这个人所需。

她不在意地笑笑，先将一旁的沈婉儿送上了门外沈府的马车。

简无顾婉儿，你先回去

沈婉儿欲言又止地上了马车，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那道恋恋不舍的目光，简无顾复回头看向云祁。

简无顾无论是谢意还是歉意，云公子都不必放在心上，我简无顾素来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云公子一时之失，不知者无罪

简无顾还是那句话，若是云公子当真觉得心里过不去，还是可以到云来居里消费一番，便权当还了

简无顾但前提是，云公子仅仅只需要做好云来居的客人，无顾自然扫榻相迎，可其它的，还请云公子勿要多此一举

简无顾无心之失自无错，但若是有意为之，自是大不相同

按常人眼光来看，云祁所做一行皆合情合理，简无顾此言句句只是臆测，算得上是冒犯，但云祁却是不怒反笑，拱手一礼。

云祁简姑娘字字言犹在耳，云某记下了

云来居的马车已在云宅外候着，简无顾微一颔首。

简无顾无顾告辞

云祁简姑娘慢走

简无顾似有深意地看了云祁一眼，转身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她的心里却是不安。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月色里，看着消失于夜色的马车，表情越发冷凝。

云祁简无顾，倒是块难啃的骨头

…

简无顾此方回了云来居，房间里的烛火轻晃，她却始终摸不透云祁的用意，到底只是单纯的相识，还是别有用心，可是她的身上又有什么可图的？难道真的只是她想多了？

窗棂处轻微的响动忽地引起她的注意，简无顾放下思绪轻脚行至窗边，黑影撬动窗户，她正欲抬手一击，熟悉的称呼却阻断了她的动作。

“阿姐，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