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番外--锦绣霜华

初见她时，正值盛夏。

雷大小姐向来不参与六分半堂中事，何况彼时，她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常出现在堂内，而他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才初有所成，即便雷损信任他，依旧远不如今日的地位，即便他感恩雷损夫妇当年让他活，可也谈不上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交集。

直至那日，雷损要他去找苏梦枕，接回他的女儿，他才知道，因两派婚约之故，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与金风细雨楼的苏姑娘交情甚好，时不时便待在一起。

而那时，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苏姑娘也才十五岁，还未从断雪道人处出师，只是偶尔会回京小住，她住的院子也从未有外人知晓。

他想，无论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他们都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挥风弄雨，可却都把家中的女儿护得很好。

？？？“你是谁家的小哥，生得好生温柔。”

女子的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身前的这棵槐树上，他心想，灵动柔婉，沁人心脾，可惜，此时他的大弃子擒拿手离大成还差些许，颈骨软着，是半点头都抬不起来的，不能让他亲眼看看这声音的主人。

狄飞惊（少年）“在下，狄飞惊。”

？？？“咦？你为何……”

为何什么呢？为何不抬头看她吗？他入六分半堂是为向雷损夫妇报恩，余下的别无他想，除了雷家人，其他任何人亦不在他眼中，可此时却难得的，从心底生出一丝浅淡的自卑来。

可还未等他想完，一阵风声掠过耳边，带下满地槐花，树上的姑娘坐在了他眼前……的地上，她皱着眉揉了揉腰，捧着脸抬头看他。

？？？“狄飞惊，你喜欢喝酒吗？”

这是个很美丽的姑娘，不……或许单用美来形容她，太过单调，也太过庸俗了些。

她坐在尘埃里，尘埃却不忍心为她染上半分灰。

太奇怪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望向他的时候，仿佛望进他心底，竟让他有了些蠢蠢欲动的渴望。

实在不该。

狄飞惊（少年）“……喜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先于他的思考回答了她。

但其实，他从来都不爱喝酒的。

她轻轻地笑了声，笑声揉进风里，进了他的耳，入了他的心。

？？？“不，你不喜欢。”

这一声回应却令他有些愕然，有些迷惑，但好像又有几分了然，心突然跳得快了些。

？？？“不过……”

她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地上的灰，那双眼凑近他了些。

苏凌霜（少女）“不如我们打个赌，你不喜欢外面的酒，但我苏凌霜的酒你一定会喜欢。”

原来她就是苏家的姑娘，苏凌霜。

狄飞惊（少年）“苏姑娘，你我此前，应当并不认识。”

她实在太不设防，也太大胆了些，这样的性子，如果是在金风细雨楼的保护下一辈子倒也无妨，可这江湖的风霜真的丝毫不会落在她的身上吗？

他看见她瞪着圆圆的眼看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好像有些苦恼，又好像不是。

苏凌霜（少女）“我叫什么名字？”

狄飞惊（少年）“……苏凌霜。”

她眉眼弯着，又凑近了他些。

苏凌霜（少女）“你知道我叫苏凌霜，我知道你叫狄飞惊，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

苏凌霜（少女）“是也不是？”

他平日里虽从不喜多言，但也绝不是一个笨嘴拙舌之人，可她的呼吸近在咫尺，竟让他一时答不出来，见他如此，她好像又得寸进尺了些，竟抓住了他的手腕。

狄飞惊（少年）“苏……”

苏凌霜（少女）“要是喝了我的酒，狄飞惊可就是苏凌霜的朋友了。”

苏凌霜（少女）“我这锦绣霜华平日里除了我爹爹，我哥哥，还有纯儿，可没有别人来，你今日来了，我想让你做我的朋友。”

苏凌霜（少女）“你愿不愿意？”

她的话太直白，他从没见过哪一个女孩子如她这般，遇着个人就要做朋友的。

可她的那双眼盯着他，他觉得，他拒绝不了。

凌霜这个名字实在不适合她，她的清冷来自于孤独，但其实，她好像比太阳还要暖一些。

很久之后，他曾问过她，为何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却非要拉着他做朋友。

她说，她那时总觉得他有些傻呆呆的，不喜欢的东西偏偏要说喜欢，看着她时却半句话都说不全，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他做朋友才能护着他。

可谁知道啊，她后来才发现，傻的不只是他，还有她。

以至于她决心踏出锦绣霜华直面风霜的那日，他心中被空前的恐惧淹没，那种恐惧，即便是当初自己险些饿死在街头时也未曾有过的。

狄飞惊（少年）你知道这个决定的意义吗

苏凌霜（少女）我当然知道

苏凌霜（少女）可是，我不想做永远被保护的那个

苏凌霜（少女）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苏凌霜（少女）他们，是我的家人

狄飞惊（少年）外面的风霜雨雪远比你想像得还要多

狄飞惊（少年）谈私心……霜儿，我不愿你受苦

苏凌霜（少女）雏鸟尚知反哺，我怎能置父兄艰辛而不顾

苏凌霜（少女）这座桃花源，我待得太久了

苏凌霜（少女）飞惊，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虽立场渐渐成为相对之势，但你狄飞惊依旧是我苏凌霜珍惜的……朋友

狄飞惊（少年）你既已决定，我等你回来……再同饮

他不想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知道，以如今之势，他和她，一旦踏出这一步，便再也回不到最初。

可他没有资格留住她，他心中的昭昭暖阳，终有一日会离开，从相识之初，他便心知肚明，可他依旧放任自己追逐沉沦。

她忽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抵着他的后颈示意他低下他的头，踮着脚尖将她的唇轻轻印在他的眼眸之上时，他感觉他的心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以至于她何时告别，何时离开，他都一无所觉，待他回过神，只留下他的怅然若失。

他知道，她是在告别。

后来，江湖上神秘的断雪剑主，苏家大小姐，与他哥哥并肩齐名，成为威赫江湖，剑出封喉的凌霜断雪无情剑。

之间那几年，他们还能坐下喝喝酒，却再也不似当初的模样，她好像，在江湖的风霜雨雪里渐渐成长为了他最不希望她成为的模样。

她用温柔如水的模样掩盖她所有天真的过往，她面对所有人都掩藏着真实的模样，九转心肠藏于心，事事权衡利弊。

好像只有他还记得，锦绣霜华里的苏凌霜。

后来他想，她要撑起他的责任，那他便帮她一把。

于是，在那年的苦水铺围堵，他刻意放任雷恨挑了几个不可能赢过她的人，她赢了，雷损多少会忌惮她几分，不会再想着轻易动她。

那日，他听见她在破板门下的话。

苏凌霜苏凌霜同狄飞惊是知音，但我同狄大堂主却不是，你们谈事，我就不上去了

是啊，她和他，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是无情断雪和低首神龙，唯独不是苏凌霜和狄飞惊。

他心系她，却非要因为雷损算计苏梦枕，她的亲哥哥。

可那日回到锦绣霜华，她却听到她在他的耳边说。

苏凌霜你不喜杀人，才日日带着这手套，你不喜权力，所以即便你有能力取代雷损，却依旧甘居人下，你不喜京城的混浊，所以即便在六分半堂，你也依旧尽力维持这方平静

她其实一直都懂他，就像他懂她，所以他与她之间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不越雷池。

可是他想，或许这样也好，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陪着她更久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