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火光随门缝透进的微风摇晃。
音幻坐在火堆的另一边,虚渺的烟雾似乎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的眼睛。视线的方向垂定的落在他对面蹲成极小一团的少年身上。
厚重的石板散发着冰冷潮湿的气息,塞进火里的干柴被烧出有规律的节奏,噼啪作响。
少年站了起来,手上架着两根穿有烤鱼的木棍,起身的时候放到鼻尖嗅了嗅,眉间稍稍蹙起,唇角翕动轻轻的呢喃了一句,“没师父烤的好。”
音幻微不可见的抬了下眼,在弥漫的火焰里,地面上淡淡潮湿的雾气氤氲在他的眉眼间,可终究什么都没说,敛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爹,给您。”
音幻没接,看了看焦黑程度不一的鱼。
少年窥到他的目光,支吾地解释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
“没给你师父烤过?”音幻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
“师父会嫌弃。”少年睁着眼,眸底纤尘不染,似是清澈见底的流泉。
音幻不曾刻意却还是注意到了,但凡邵然回想起时一凡来,那如墨的眼眸里总会闪烁起细碎的星光,略显冷峻的脸颊也会柔和了线条。
“嫌弃你什么?”
“有一次他叫我给他烤野兔,自己跑去睡觉,我恼他,就拨了点火到他腿边。”想到了好玩的事,邵然轻笑了几声,面容映着几分璀璨,“把他衣服烧着了,那之后,他再不让我给他烤东西了。”
“对你师父,你倒是放肆的很。”
被音幻不轻不重的语气训了一句,邵然一怔后当即噤了声。
音幻看着他,半晌,掸了下衣袖,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串焦得较浅的鱼。
邵然呼了下气,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会记挂着将好的都留给他的也就只有他师父。他爹不罚他不许吃饭,已经算很好的了。
拿着另一串焦得肉都翻出来的鱼,就准备往回走,他还是不习惯坐在他爹身边。
“站那。”极清冷的一声命令。
邵然一愕,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爹,站在了原地。
音幻不看他,低着头动手仔细地扒掉鱼皮外面焦硬的地方后,才仰起头,脸上的表情不甚明了,幽幽淡淡,清冷如霜,将处理过的鱼肉递了回来,“拿去。”
邵然愈发的不明其意,呆张着口,许久没出声,惊愣地望着音幻。
“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该讲究些。”音幻将木棍塞回了少年手里,继而拿了另一串,寥寥吃了起来。
邵然沉顿了片刻,“我并不挑食的。”
“是不挑还是不敢?”音幻拿眼睨他。
邵然眨了下眼,蔫声不语。
门忽而被推开,灌进了一阵的冷风,滂沱的雨在屋外被卷了进来。
音幻瞳仁剧烈一缩,或许是受了伤,亦或是说着话,他竟没在意有人过来。
“音幻?”来人先他出声。
“凌大哥,荀儿。”音幻拧聚的眉一下展开,又微微疑惑的凝固,“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来的居然是一年多未见面的凌斯栾跟凌荀。
“音幻爹爹。”凌荀比之一年前长高不少,见到音幻,眼底有些欢喜,可不再像往常那样亲昵地朝音幻扑过来。
音幻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冲凌荀温和地招招手,小人儿却是却步不前,偷偷的看他爹神色。
凌斯栾对他的态度极冷,并不做理会,瞧见站在音幻身边一头银发的少年,眼皮抬了抬,看向音幻,“我是来打听邵然的消息的,途径这里来避避雨。这位是?”
听到凌斯栾的话,邵然蓦然僵了一僵,垂眸盯着脚下逐渐被拉长的影子,不说话。
“劳凌大哥挂心了。”音幻点了下邵然的手臂,“然儿,去见过你凌伯伯。”
凌斯栾不可置信地望着面目非然的少年,诧异道,“他是邵然?”
他一边的凌荀也难以相信地盯着邵然看,他打量了许久,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同邵然划上勾。
记忆中,那个比他大上不少的邵然,始终温润如玉,甚至可以说有点软懦。可面前这个人,遥遥站着,尽管拿着违和的烤鱼,可面容棱角分明,站姿坚挺成熟。
最刺眼的还是那一头湿漉漉的银发。
他是邵然?
是那个被他欺负被音幻爹爹遗忘在路上跪了大半天的邵然?
凌荀仍旧不相信。
“凌前辈,我是邵然。”少年这样说道。
凌荀窒住。
他记得很早以前的邵然还是会喊他爹一声‘凌伯伯’,可眼下即使在音幻爹爹的命令下,他仍是一动不动,还生疏客套的叫道——‘凌前辈’。
他还记得少年因他的那席话咳了血,大夫说他再不能讲话,他爹为这事生生将他打断了两根藤条,之后对他便一直严苛,稍有小错就动辄一顿家法。
“我爹给他吃了天枢丹。”音幻先对凌斯栾解释道,然后眯起眼,倾身看向邵然,“学得规矩呢,该怎么叫人?”
“这么叫也不碍事。”凌斯栾略尴尬地笑了笑。
邵然站在原地,依旧固执地不改口。
音幻没饶他,眼神始终没往回收,愈发地凌厉起来。
两人僵持间,凌斯栾朝邵然走了几步,很仔细地看了许久,“然儿,是凌伯伯对不住你。”
凌荀在他爹身后,紧紧揪住了大腿旁的裤衫,这一年多来他爹对他的冷眼相待,就是源自对邵然的这一声‘对不住’……
邵然微微抬眸,“凌前辈言重了,邵然,并不曾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