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宇飞那夜回去后就发起了高烧，本来身上就有伤，楚晚宁来看过他一次，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病。等烧到第三天许东用肉眼也能看明白大哥是又瘦了一圈，不免有些焦躁。
许东自认为是个粗人，真正的粗人，绿林出身，炮筒子脾气。出生入死十数年，扪心自问这一辈子除了振兴会的这帮兄弟和翠玉，打心里敬重的就是叶宇飞这位结拜大哥。当年叶宇飞快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死的时候，也是他出手相助并将叶宇飞安全送到了国统区，后来又一块并肩作战打鬼子。成都解放前夕叶宇飞给翠玉赎了身，他和兄弟又被叶宇飞收编，这一桩桩一件件，叶宇飞对他的大恩大德，早已是无以为报。看着叶宇飞昏昏沉沉，他心里也是特别难受。上一次看叶宇飞这样，还是八年多以前，还是叶宇飞知道那个女人殉国的消息的时候。在那之后每次打鬼子的时候，叶宇飞的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冷光，出手极狠，不过对面是谁，他都打得没有一点犹豫。看上去，就好像是凶神借尸还魂了似的，以至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乐意跟他说话。
这时候老四进来：“老大。”
许东原本坐在叶宇飞的床边，握住他的手。
“老大，政委怎么样了？”
“还烧着呢！你说这造的什么孽？那一出大戏唱的，好好的一对，愣是弄得劳燕分飞，老死不相往来了！老四你说，事情都闹到都到这地步了，他俩还能好吗？”
“我觉得……算了，不说了。”老四想想，闭上嘴。
“老四，有话你就赶紧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我觉得何琳，不，陈琳是真的。”老四想想说。
“真的什么？”许东瞪他，“真的骗大哥是吧？还是真的恨大哥？”
老四一撇嘴：“我都说了，我不说了。算了，不跟你争。”
“老四，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跟我说说！”许东没完没了。
老四很是头疼：“老大啊，从她对政委的态度上还看不出来吗？怨恨之意是溢于言表啊！”
许东挠了挠头：“你说那女的为什么那么恨大哥？”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肯定有原因的。”
“哟！老四，文化人了啊！”
“是那个新来的楚医生说的，他好像还是那个陈琳的相好。我的乖乖呀！老大你是不知道，入城式那天，那家伙那个猛啊，是个高手！好几个兄弟打不过他一个人，他抱着陈琳就开着摩托车走了！”
“这楚医生什么来路？没听说过啊！”
老四转过来，神秘地说：“听李政委说，楚医生据说从前是新四军的军医，还走过长征，上过战场！还去国外留过学，是德国一个叫莱比锡大学的医学博士呢！”
“老天爷啊！这么厉害啊！不对啊，他身手那么好，这样的应该当首长啊！那他怎么来这儿当医生了？”许东惊呼。
“谁知道啊？也许他有自己的考虑吧……”老四说。
“他打过仗？真的假的？啥时候的事儿？”许东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过去的事儿了！那时候楚医生也是刚从国外回来，一回国就成了军医。他当时才十八九岁，正好在后方照顾伤病员，阵地反复争夺，他都吓傻了，躲在战壕里不敢出去！”老四说得好像他亲眼看见了似的。
“不会吧？他还会害怕？”许东不信。
“我蒙你干什么？”老四说。
“那后来呢？”许东问。
“后来鬼子打上来，他的那些战友，还有那些伤员都牺牲了，就剩下他一个活着的！鬼子冲上阵地，足足有半个连！他躲在壕沟里面，手里拿着一把工兵锹！”老四讲得很认真。
“枪呢？”许东问。
“那时候肯定顺手摸到什么是什么了！枪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就摸到一把工兵锹！鬼子钻进战壕，要抓他出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楚医生还是个活人！他一铁锹就削掉鬼子半个脑袋，然后抓起鬼子的机关枪冲出去没命地射击！”老四说。
许东简直听傻了。
“鬼子以为阵地上没他们的人了，结果半路杀出来个楚医生，措手不及，屁滚尿流，以为中了埋伏！楚医生一个，吓跑了半个连！但是好多人都牺牲了，他到处挖，叫这个叫那个，连长你醒醒，营长你醒醒……”
许东目瞪口呆，老四继续讲：“后来大部队来了，只看见哭得已经哭不出来的楚医生，还有那些战士的遗体，排列得整整齐齐。炸断的胳膊、炸断的腿，都被楚医生摆在应该在的位置上。连战士被炸出体外的肠子，都被他塞回了肚子里……”
许东擦擦眼泪。
“楚医生就在那一天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变得沉默寡言……一等功臣——乖乖！有几个胳膊腿全乎的一等功臣啊？可他对这个军功章没有什么感觉，在撤离阵地的时候，他把它埋在了阵地的土里面……”
门外走廊上，楚晚宁默默地站着。眼泪一滴一滴滑过他依旧年轻的脸庞，落在了他的军装上。
窗外，月光明亮。
“咳咳……”沉默一会儿，病床上传来咳嗽声。叶宇飞像是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痛苦而惊恐地皱着眉，就是无法挣脱不出来。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叶宇飞面前闪过，他看不清那是谁，只感觉是个女子。
一个留着学生头的穿着浅蓝色旗袍的女子从叶宇飞身边经过，她拉起了叶宇飞的手猝使叶宇飞不得不跟着她。
叶宇飞看着这个背影总是觉得眼熟，而且她的手也很熟悉。
女子将叶宇飞带到当年初见的廊桥。女子突然转身惊了叶宇飞一跳，是陈琳，叶宇飞虽然想到是陈琳，但这个陈琳不是那个何琳，她青涩她可爱，她清纯她天真。
她是二十岁出头的陈琳，那是的陈琳是那样的天真烂漫可爱动人，自己是真的喜欢过她。
陈琳站在那里真的是百花都失色了，她娇羞的叫了一声：“快过来啊宇飞，快点，你再不快点我可要生气了。”
说着快步跑去一栋楼，叶宇飞在后面紧紧跟随。等叶宇飞进去发现，这不是入城式那天自己与何琳最后对决的那栋楼吗？
突然手中“砰”的一声枪响，叶宇飞抬头看去，是何琳。她变回来了她死时的样子。何琳拿着枪对着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对我？尤其是你！叶宇飞，原来最想我死的人是你！我被日本人折磨凌辱，被戴笠被军统利用，又被你伤害？！为什么啊？我全心全意的爱你，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你的冷漠和绝情吗？为什么？我是真的爱你啊。我恨你叶宇飞！”
“咚”的一声，何琳已经躺在了叶宇飞的面前，死不瞑目。
不，不要，不，我是爱你的，我也是真的爱你，可是，可是，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叶宇飞抱着何琳的尸体，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叶宇飞都想要抱住她却无法抱住她，但现在叶宇飞做到了。
“不，不，琳琳！！！”叶宇飞猛然起身，满身大汗，他环顾四周，又闭上了眼，他的眼里有东西在闪动。
陈琳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绝不可能会踏进那个监狱一步，结果却又看到了幽暗的光线里，能隐约看到周围粗糙的石壁。巨大的空间里，只有远处石壁上有两盏幽暗的灯火闪动着，奄奄一息的光线只能给如此庞大的黑暗涂抹上一层淡淡的亮光。黑暗里一切都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这个四四方方的日本特高课审讯刑讯室里，散发着潮湿而腐败的气味。
各种残酷的刑具，狰狞的打手，以及浑身是伤的、双臂被吊住、绑在刑架上的自己。
“陈小姐，你到底说不说？”面前是那个她恨不得食肉寝皮的老/鬼/子，以及好几个穷凶极恶色/迷迷盯着她流口水手中还有各类刑具的/日/本/鬼/子。
“不……说！”陈琳紧紧地绷着双腿，死死地咬住嘴唇，渐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发抖——可并不是因为害怕，她是在恨。
“陈小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老鬼子挥手，红红的炉子烧了起来，一个烙铁放在上面。一个皮鞭伸进水桶，再被抽出来，一个鬼子的手在皮鞭上撸了一把。
“不要……你们这群畜生……滚开……别过来……别碰我……”喉咙干涩，浑身疼痛，眼前是那些可怕的笑脸朝她走来，陈琳惊恐地哭喊，但却无济于事。
接下来发生什么便是顺理成章，她在被打得遍体鳞伤后那几个鬼子就将她拖入了WAS，厚重的大门关上，也关上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她身上的衣物很快就被人|撤|去|，|一|丝|不|挂|的将她仍在冷冰冰的地上。这一群只知道饱饮鲜血的恶兽，把她这个猎物的喉管咬开，磨牙吮血，嚼烂骨肉。这些禽兽所有的张力、野|性|、骨子里的|狂|暴|，都肆无忌惮地对着她FX出来。日本人对于中国女人没有丝毫的心疼，他们就可劲儿地毁。在他们的地方，女人被他们RARE本来就是每日都要发生的事。
噩梦远远还没有结束，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那些人形禽兽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着她的SHENTI。日日夜夜，那些畜生几乎都在这三个月的机会里，将她RL了一遍。
三个月下来，她已经没有半点人形了。满身的青紫痕迹，没有半块好皮；大腿/NEI/侧/的/JIFU都被磨破了皮，一双雪TU上尽是牙齿啮咬的痕迹；SICHU受到了重创，被磨肿磨烂，疼的都麻木了。后来，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她/身/上/肆/虐了，这三个月，她水米未进，早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那些日子里她活在屈辱和怨恨之中，恨这些畜生，也恨那个没能一枪打死她的男人。
三个月后那些鬼子终于玩够了猎物，她被抬出慰安所时，觉得天都塌了，再也没有阳光，只有沉沉的黑暗，怎么都赶不走的阴霾。
如此过了两三年，她被戴笠营救回了重庆，之后她休息了很久，终于是把身子养好了，可是却永远的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从此以后，曾经那个善良的陈琳，彻彻底底的，死了。
活下来的，是残忍冷血的何琳。
之后的几年，何琳总是对自己说，曾经的陈琳是被叶宇飞这个懦夫害死的。
因为太难熬，她总是看着那个男人的照片，想一遍，恨一遍。爱不起来了，生活的支柱必须有，那就站在爱的对立面去。
可是，真等这男人出现在面前了误会也解开了，她心里所想的那些，却又被推翻了。一时之间，何琳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重新开始？别开玩笑了，忠诚与信仰让我们都已是，你我都已经变得不再是当年的你我了，就如落叶终究回不到树上。
可能在他的心里，自己早就是一个嗜血狠辣的蛇蝎毒妇了。
人世间最残忍的四个字——物是人非。
这些年，他们将自己都燃尽了。
“就好像是树叶，落了下来，终究回不到树上。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这就是命，原谅我，就当我死了。”
叶宇飞，你好狠！好狠！
那就彻底毁了他，叶宇飞，既然你无情无义，别逼我不仁！
已经没有爱了，那么，她把恨无限放大，以满足自己积郁多年的仇恨和/变/态。
直到最后她的那一刀，最后他的那一枪，蓉城解放了，而她也死在了他的怀里。
连何琳都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痛恨的人死了，这自然是应该高兴庆贺的，可是，这男人在她临死之前，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还要抱着她……
都死在你手上了，还装什么深情？
她也累了，她也说不清对叶宇飞究竟是爱，还是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只余一句话：叶宇飞，我只愿与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死生不复相见！
梦，惊醒了。
又是这个梦。陈琳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压着有些悸动的心脏。它刚才是那样疼痛，就像是被数把冰锥穿透，然后又被挑了出来，扯离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她深吸一口空气，把疼痛驱离脑海。自从被楚晚宁从日本鬼子的手里救走，每天夜里，这个梦就一直困扰着她，从那天晚上开始，直到如今，将近九年，她陷入了这个长达九年的漩涡之中。
陈琳深吸一口气，没有楚晚宁在身边，心悸的痛楚很难平息。
谁也不知道，远在医院的叶宇飞从另一个噩梦中醒来，躺在床上，闭上眼，泪水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黑暗里，他的眼泪慢慢流淌，没人知道。
只有叶宇飞自己知道，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如果陈琳问起，一定会惊讶的发现，他和自己做的，是同一个噩梦。
夜还很长，梦还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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