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另一根稻草

林溪带着我们走到了天台，想严明所说的，这里的住户已经搬离地没剩几家了，很多的大门都是敞开的，里面残存的家具都是灰尘，但也有几家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大门上的门牌号已经生锈，黑色的锈迹包裹着一点点地金色，这栋大楼的隔音很差，每一个住户的声音我都可以听到，妇女充满怨气的责备，游戏机的背景音乐，还有男人吹牛的声音，交杂着，谱写着属于这里的乐曲。楼梯都是石板，很脏，有很多的香烟头和小石子，我走每一步都很小心，怕哪一个小石子会让我绊倒摔下去。

这里的天台并没有漆很高的围栏，周围都是空荡荡的，站在边缘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让人值得注意的是有几盆新鲜的花草摆放在那里，绿油油的小草让我眼前一亮，给这一片地方增添了不少的色彩。

“安澜？”

我往背后一转，看到了安澜。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大堆的纸钱，她脸上有几道已经干的泪痕，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们的出现，惊慌失措地把纸藏了背后。我想，那几盆花草也是她带到这里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我以后都不会再跟着你了，像当初说的，只要你走进God，我就不会再做你的影子了，你放心吧，林溪。”

“可你之前为什么要跟着我？”林溪抓住了安澜的手，我的印象里，我认识的林溪总是无欲无求，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索取任何的东西，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索求解脱和寻求出口，因为她不在乎。而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像是一条绳索 ，套住了安澜的视线。她，想要一个真相。

安澜的家是一个标准的幸福家庭，她的父母都很爱她，她还有一个弟弟，叫安成，只跟安澜差两岁。父母对于安澜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在家里她就是一个小公主，包括小自己两岁的安成也很照顾自己，仿佛自己才是妹妹，安成才是哥哥。童年，是她最喜欢，最美好的日子，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的感觉真好。

可上了初中，她就没那么快乐了。因为她遇到了林溪，这个她初中那会最讨厌最讨厌的人。她以为大家都会喜欢身材高挑、活泼开朗的女生，所以从小她就强迫自己运动，打篮球，想让自己变得高挑，功夫不负有心人，父母都不高的她，长到了168，她看了很多有关于社交的书，没有人会比她更知道如何去当一个好的听众，如何去博得他人的欢心，如何成为一个圈子的焦点。她塑造了自己的人设，并在班级里非常地管用，她交了很多的朋友，也认识了很多的男生。她每天都会跟不同的男生聊天，她享受着男生围着她转的感觉，但她也讨厌这些花言巧语的男生，因为他们轻浮，因为他们太好钓，就像是一群无厘头的苍蝇一样。可她需要他们去维持自己的热点。

她也不是没有一个真心在意的男生，这个人就是顾霖帆。她喜欢他国旗下讲话时，穿着白衬衫的样子，喜欢看他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样子，喜欢看他在球场上打篮球的样子，她有主动找他讲话，那么耐心温柔的语气，让她着迷。

“可他似乎从来都只是回答。”安澜想要成为的是顾霖帆的特别。

她明目张胆地喜欢，与身俱来的自信让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表面，她像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肆意地散发着自身的魅力，她享受着每一次跟他距离拉近的感觉，尽管每次都只是她单方面的努力。很多人都知道安澜喜欢顾霖帆，她相信顾霖帆也知道，没有表态没有关系，她不在乎，这样子的喜欢她也很满足，只有他身边没有人就可以了，那自己就是离他最近的人了，因为，没有人会比她更喜欢他了。

可他变了。他的眼里多了一个女生，她叫林溪，是其他班级的女生。一米五几的小矮个，喜欢扎着马尾，甩来甩去，一双大大的眼睛，雪白细腻的皮肤，精巧的就像一个布娃娃，可她个性却恰恰想法，看长相是一个安静乖巧的人，可行为、说话却是一个鬼马精灵，跟她相比，自己就像是一个盗版的存在，自己的一切都显得刻意、不自然，她可以举手投足都充满着生机，每一句玩笑都能让人开怀大笑，而自己逗笑的只有自己。顾霖帆的对她的关注并不明显，大概也只有敏感的自己发现了。

他吃饭的地点总是会在林溪的周围，有时候在前面，有时候在后面，有时候在左边，有时候在右边，他会挑一个能看到她，她却注意不到的地方坐着，他会看林溪点的什么菜，紧跟着自己也照葫芦画瓢。他们俩个班一起上体育课，林溪体育很差，每一次都是跟着队伍的末端叉着腰跑，每一次体育课前，他都会把鞋带弄的很松，每跑几步就停下来系鞋带，系好鞋带就跟着队末跑。甚至有一次，她跟顾霖帆去办公室帮老师批改作业，林溪站在那里正在被她的班主任教育，她的手背在后面画圈圈，显然并没有将老师的话听进去。

“我第一次看到他对着女生笑，哪怕只是那么闪过的一瞬间。”

他喜欢林溪，她知道。

安澜开始不自觉中模仿着林溪，她的头发末尾总是卷卷的，于是安澜也去烫了一个头发；她喜欢吃小番茄，每天都会带上一盒在学校里吃，这么白皙的皮肤是不是小番茄在起功劳呢？她的衣服颜色靓丽，柠檬黄、薄荷绿、baby蓝，充满朝气，于是她的衣橱里也多了不少这类色系的衣服，林溪爱吃糖醋里脊，安澜跟自己说，我也喜欢糖醋里脊。在家里吃，在学校里吃，跟同学们出去玩有的话也会点。

“姐，你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吗？怎么会喜欢糖醋里脊这么酸不溜丢的菜啊。”一次在家里吃饭，安成看到一向排斥酸味菜的安澜却叫母亲准备糖醋里脊，很是奇怪，他这么一句无心的话，让还在写作业的安澜放下了手中的笔，她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还自己一片黑暗。

她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自己。

“安澜，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出来玩呗。”手机响了，是班上的一个追求安澜的男生，她烦躁地打开手机，将这个人屏蔽，之后就关掉了手机。她多么感谢屏蔽这个功能，只需要单方的选择就可以结束两个人的对话。她厌倦了那些轻浮的男生，厌倦了那些别有用心的眼神，脑子里反复出现的都是顾霖帆那双坚定的、清澈的双眼，那双流淌着清泉的眼睛。她忽然想到了某一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想要打败对手，首先就要了解他。学得不够像，因为她根本就不了解林溪。她走出房门，义正言辞地对着安成说，“从现在开始，我喜欢吃酸的，最喜欢的菜就是糖醋里脊。”

安成机械性地点点头，姐姐似乎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

学校周末安排了补习班，正巧安澜也是其中的一员，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有时候真的不是命运的安排，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她之前就打听过一些林溪的喜好，女生，一部电视剧，一些小兴趣就能让她们成为朋友，就算不是真心的，安澜有那么几个瞬间也是被林溪的乐观所渲染到，她刻意透露自己喜欢顾霖帆的信息给她，并吹捧着自己跟他的关系之好，她喜欢林溪远离顾霖帆，越远越好。

“你以为的变数，其实都是他计划好的你知道。”

对于他们在一起，安澜选择了无言的对抗，她无法改变现状，陷入了自己的漩涡，她想让林溪内疚，比起像是泼妇一样的大骂，悻悻地离场才是最折磨林溪的。安澜不会认输，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输过，以前没有，现在不会，将来她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她只是在一个角落里蓄力，赢的人只是暂时的，她终将有一天会被拽下那个光鲜亮丽的舞台。

安澜知道，空白是人与人之间最难以解决的问题。林溪跟他们不在一个班级，任课老师不一样，上课进度不同，他俩的生活琐碎几乎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拼图，简单的空白自然是分不开一对刚在一起黏黏腻腻的恋人，那么就还需要时间去催化，去让问题变大，发酵，最后爆炸，一发不可收拾。可到底，需要多久呢？她不知道，她害怕那一天遥遥无期，害怕自己就算跟顾霖帆失去联系，他们依旧如胶似漆，她不想接受，她不愿意接受，最后，她选择了自己去当催化剂。她的人生经历告诉他，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应该给别人。

“人生下来都是一张白纸，我不知道如何去当一个坏人。可我们是人，我们会学。”

安澜没有把握，也不知道如何去做，她需要尝试，去实验。去寻找一个最有效的方法，‘试验出真知’这句话如果用在不好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安澜就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在身边寻找着能够填饱肚子的猎物。

“你还记得苏醒和傅巧巧吗？”

“他俩是我第一次的尝试。”

我终于有一点懂得为什么总觉得安澜和林溪身上有着相似的感觉，她们身上的沉重和麻木又是从何而来，幸福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富裕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就幸福吗？不，我想不是的。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标准去定义怎么样的家庭是好的，怎么样的家庭是不好的，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教科书一般的模范家庭，我们的爸妈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我们也第一次为人子女，我们能做的似乎只有接受和摸索，父母要学会爱和限制，让我们尽量向善良靠近。

林溪，安澜，一个变成了抢夺别人东西的掠夺者，一个变成了只会模仿的破坏者，没谁比谁高贵，比谁比谁善良，他们以前的路都是通往黑暗，没有想过回头是岸，只想着快马加鞭。谁又能料想那一段时光会变成这辈子最疼痛的回忆，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苏醒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知道吗？！他幸运他才没有跟顾霖帆那样的结果，经历了那样的事，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已经开始的事情，没到结果怎么能够结束。”

这个社会飞速地发展，所有的事情都被安上了加速的按钮，以前高中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被提前到了初中，情窦初开，放心暗许，没有一丝丝杂质的爱情在青春年华里长出了小嫩芽。苏醒和傅巧巧之间并没有多少的曲折的故事，双向暗恋最后苏醒捅破了窗户纸，两个人顺其自然就走到了一起，他们都是乖孩子，就算是早恋，他们也没有什么逾越，不过是喜欢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学习，喜欢一起做题，喜欢一起吃饭而已，除了来自弟兄们的一些起哄之外，他们的故事就跟大部分情侣一样，平淡而又幸福。苏醒是一个很体贴的男生，傅巧巧是一个想法和简单的女生，就像是油条和豆浆，他们从来都不会吵架。

可偏偏，老天不喜欢这样的平淡无奇的泡沫剧。安澜和傅巧巧成为了朋友。‘朋友’这个身份意味着每一句话都会双倍地输入耳朵里，四倍的在心里发酵，‘我跟你是朋友’就是变相着说‘我跟你是一边的”，如果这样的人在你的耳边说着某个人的坏话，说多了，心里也会不知不觉对那个人产生怀疑和恶意，尽管那个人是你曾经认定的另一半。天平的两端站着男朋友和女朋友，本应该平衡的两端，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开始倾斜。安澜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苏醒今天跟谁说了什么，跟哪个女生走的近，每一次都是适可而止，从不啰嗦，她知道想象的空间是要留给傅巧巧的，而这样的空间往往是最让人烦恼和窒息的，在那里她只会把事情恶化，把事情变得复杂。

“我觉得他最近不是很关心你，你们吵架了？”

“苏醒跟他同桌聊的挺来的，课上一直讲话。”

“他怎么都不来找你。”

“以前他不这样的。”

“他会不会变心了？”

一句句话无孔不入，它好像不存在，却好像又存在。傅巧巧不愿意相信，但说多了，听久了，她也就不得不相信。她流着泪水，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抱住的却是安澜。她不会知道，安澜的脸上露出了可怕而又满足的微笑。

傅巧巧是个注重仪式感的女生，她认为就算是分手也应该当面说清楚，她约了苏醒周末在校门口见面，她希望结束这一切，她将安澜的每一句话都绑在了苏醒的身上，她很痛苦，很想要解脱。

“我们分手吧，苏醒，我好累。”

“巧巧，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啊！”傅巧巧用尽全力丢出来这句话，这仿佛是一块沉重的铁，不丢掉它，整艘破损的船就会沉默在海底。

“是不是安澜跟你说了什么，就是那个女的！你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跟我分手！”他突然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安澜，他迈开脚步向她冲了过来，不管不顾，视线范围之内只有这么挑拨离间的女人。一辆轿车开了过来，“砰”的一声结束了一切。

但安澜回过神时，她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司机匆匆下车，拿着手机的拨打了120，她的手和声音都还在发颤，傅巧巧跪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苏醒，悲伤过度的人流不出一滴眼泪，周围围着好多的路人，渐渐的，他们都消失在安澜的视线里。那天她回到家里，一屁股瘫倒在了门边，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皮肤，脑子里闪过的是苏醒最后奔向自己的画面，以及他最后晕倒前看向傅巧巧的神情。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她问自己。

“苏醒最后被抢救回来了，我希望他未来的每一天，都不会看到我。”

苏醒回到学校的时候，傅巧巧早就办好了转学手续，他们分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喊得那么撕心裂肺，他们做不成恋人，也回不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