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凉熄待我好我是知晓的。
可似乎，邻里口中的凉熄和我印象中的总不相像，老人们一副老道模样拉着我头头是道:
“哎，小孩儿，你们家那个姓姜的可不是个好东西……”
“哎？真的假的？”
我装作涉世未深的模样凑到他们跟前，不及他们再向我解释，我便让他们切身体会了什么叫 ‘ 好东西 ’。
老人们骂骂咧咧，却半分都不提及我，张口闭口皆是凉熄的不好，我翻了翻白眼儿，懒得再搭理这些老东西。
凉熄姓姜，叫姜凉熄，据说是十几年前那场江湖劫难始作俑者的余孽，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自然也不知晓姜家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现在看来，倒是遭万人唾弃的。
不过虽如此，姜凉熄对我而言依旧是特殊存在。
自我八岁他把我捡回来，至今已年庚十五，除去他那些对我时有的坑蒙拐骗，虽称不上尽心尽力，却也不至于跟那群老顽固嘴中所述的一样可怖。
至于什么祸世姜家，我从未放在心上，反正那些事跟凉熄又没什么关系，不过沾亲带故了那么一丢丢，搞得好像什么都是凉熄做的。
关于姓氏这方面，我建议过凉熄改姓，凉熄掀了掀眼皮，懒得瞧我一眼，只是凉凉道:
“出了点事儿就改名换姓，我怎么捡你的时候就没看出你是这幅怂样呢？”
“喂！我好不容易坐这儿同你讲话，这个时候就不要中伤我了行不？”我不服叫嚷道 : “你要是捡我的时候真能看出来，摆个摊子算命得了，还去捡什么破烂儿种什么菜？”
他二话不说赏了我一个爆栗，我捂着脑袋刚准备逃开，却听见他说:
“我姜凉熄不做那种人”
害，不做就不做呗，敲我脑壳儿是啷个回事？我撇撇嘴，蛮不情愿道:
“那你打算就在这儿种一辈子菜捡一辈子破烂儿？你就这么没有志向的么姜凉熄？”
姜凉熄装完最后一个破锅回过头来没说话。
我闭着眼一副老神在在说什么都有理的架势挪揶他 : “人穷志不短知不知道？你这么大个儿了还用我教你？”
“你什么志向说来我听听？”
“做个有钱人，发家致富。”
姜凉熄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当场就炸毛了，气的跟筛子似的冲他嚷嚷: “怎么？做有钱人不是个梦想？不算个志向？我志向还远大呢我！看不起有钱人？”
姜凉熄把我炸了的毛顺了顺，冲着我的额头吹了口凉风: “十几年前我是有，现在大抵是做不到的，想他做甚？又不能喂你这张嘴。”
我好歹也是会看脸色的人，瞧他这幅模样，倒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揭人伤疤这种事儿我才不干。
02.
我，姜宴苼，跟着姜凉熄姓姜。
今天是跟姜凉熄拌嘴掐架的第2575天。
别想了，2575这个数字没什么深意，单他捡回我那天起到现在一共是2575天，小小的记录一下，毕竟我们俩在一块就从没消停过。
我骂他时没把他当个长辈，他揍我时也没把我当个小孩，仅此。
“姜宴苼，你是不是把村门口的人给揍了？”
“姜凉熄，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多干点好事儿，少让别人骂你”
潜台词:他们骂的你所以我揍的他们，你要是打了我就是打自己的脸。
姜凉熄果真没动手，跟我说了一句:“单你一个就把我骂够了，听见别人骂我你还不许？”
我跟打了胜仗似的洋洋自得，沉浸在姜凉熄揍不了我的喜悦当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是啊，你只能我骂。”
姜凉熄一笑，迎接我的是狂风骤雨般的一顿胖揍，我第2575次感受到打不过姜凉熄是件多么让人悲痛的事。
揍完，他向我放话:“再敢跟人动手我把你两条腿卸了。”
笑话，我堂堂姜宴苼会怂你？
怂。
毕竟姜凉熄说了，我本来就是个笑话，这时候再谈怂不怂也没什么意义了对吧？
姜宴苼内心毫无波澜。
姜宴苼只能干笑。
姜宴苼已经习惯了。
对吧？
福祸灵至，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好久没有做过的梦。可能这次挨得狠了，做的梦也比以往清晰的多。
那袭白衣还是那般转入阁中，掀起长帘，施然坐在茶桌一角，也不知泡了什么茶水，袅袅茶香散在了阁中，也飘进了我心里，引得一阵怀念与忧伤，虽然我也不知所为什么。
茶雾不知何时遮了半个内室，我突然很想很想看清那张雾后的脸。像是随我意念变化那般，茶雾散开，我看清了，也愕然震惊了。
那是姜凉熄。
恍然间，他轻轻的笑起来，笑的很舒心，很惬意，风华如仙，袖口的袍纹似要化作云雾飘起，墨发如云，世无双。
他说:“好久不见，宴苼。”
梦醒，我跟青天白日见了鬼似的，姜凉熄早已经消失不见。目光转向窗外，大太阳已经斜射进了我们的小木屋。
姜凉熄出门收破烂了。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姜凉熄。
03.
我去村门口定点顿了那帮老不死的，在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目光下，我摆出一副求学好问的乖巧模样。
可能是上次下手有些太过，以至于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味儿。
“哎，上次一时冲动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在地上的尘灰抹出了那袭白衣的袍纹:“认不认识这个？”
从前带头声骂姜凉熄的老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道:
“这你都不认识，这不姜家袍纹么？你们家那个姓姜的余……姓姜的那位没告诉你？你怎么学的书？”
“怎么学？我没钱学！”我冲他呲了一口白牙，先知后觉是在求知，忙收敛了一点。
“那什么……给我讲讲十几年前的姜家跟那场江湖劫乱呗？”我把‘老不死’这三个字给咽下去，把那个地上画出的袍纹忘的干净。
那老头回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像是在求救。
老头一号:咋整？
老头二号:讲……讲讲？
老头三号:讲就讲呗？
老头:那就讲讲，讲讲，就讲讲。
他悠悠叹了口气，回忆起那段岁月来。
二十年前，邪教肆虐，江湖纷乱。能立足的也只是几大拥有祖传秘术的家族，姜家归入其一，也还是存在最久远，最神秘的一个。
毕竟没人知晓他们的秘术，也没人知道他们所居何处，只知道从老早开始就有这么一个姜家，每到人落危之时，便会出现一袭白衣，救人与水火之中，去时挥挥衣袖，留下这么一个袍纹与一字‘姜’。
姜家的名声就这么悄然传开了。
后来这云隐的姜家分出了旁支，从隔世人变成了尘世仙，人们开始是敬重，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旁支姜姓氏族也很快融入进人们的生活。
就这样安平了六年光景，邪教也同样蛰伏了六年。不知怎的，在第七年时，那姜家旁支竟连同邪教一起对几大家族和云隐同族动起手来。
战火连绵了几年有余，姜家旁支同邪教再次被灭尽压下，却也都留下了残党。
有些人改名换姓苟且偷安，却还有些像姜凉熄这般宁可遭骂也不愿舍弃姓氏的。这些人中，有的不及姜凉熄那般有武势的，便被残害虐杀，为奴为婢。有些本事凭着自己活下去的，也免不了落下口舌，还要躲避另外几大家族派人追杀清剿。
那次的纷乱说起来是云淡风轻，伤亡却是极重的，某些身怀绝学，怀揣着对明日希望的年轻人也死去了不知多少。乱坟野里不知名的坟包一个又一个，更不提某些已经随尘烟散在大千世界中的人的骨灰，能活下来保命的，管你缺胳膊少腿，都算幸运。
空气静谧了片刻，我砸吧砸吧嘴晃了晃手指头:“你方才说了‘姜家旁支连同邪教对云隐同族动起手来’对吧？”
老头愣了片刻，像是刚刚摆脱沉重，也许他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少年才俊，却被那场劫乱的大伙一把烧了个干净，满腔的热血与骄傲也都随着岁月消失殆尽。
我又等了他一会儿，才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那姜凉熄是姓姜吧？”
“是……是啊”
“难道就没人想过，姜凉熄是云隐姜家的遗孤？”
老头卡住了，嘴唇有点干，他猛的摇头:“不可能的，明明都被杀尽了的……”
再问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我拍拍屁股上的灰，丢下这群发愣的老头，仰着蹄子走了。
哎呀，姜凉熄，你看看你这对外形象整改，多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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